第一部 分水岭时刻 第一章(第4/5页)

“喔,你想让我看什么?或者体验什么?”

“跟我来。”

他领着我走过狭长的厨房区域,穿过双层烤架、电炸锅、水槽、霜王冰箱,和嗡嗡作响、齐腰高的冷柜。他在一点声响也没有的洗碗机前停下来,指向厨房尽头的一扇门。门很矮,身高只有五英尺七英寸左右的阿尔都得低头才能经过。

而我身高六英尺四英寸,有的孩子管我叫高射炮埃平。

“就是那里,”他说,“穿过那扇门。”

“那不是你的食品储藏室吗?”我其实并不需要他回答。这些年我多次看见阿尔从里面拿出一罐罐食品、一袋袋的土豆和一包包干货。我太清楚那是什么地方了。

阿尔像是没听见。“你知不知道我当年在奥本就开了这家餐馆?”

“不知道。”

他点点头,接着又是一阵咳嗽,让我猝不及防。

他用那条益发瘆人的手帕止住咳嗽。当最后一阵咳嗽终于停下时,他把手帕扔进手边的垃圾桶,然后从柜台上的自动售货机上抓起一摞餐巾纸。

“这是铝材建筑,三十年代装饰派艺术兴起的时候被造出来的。自从父亲带我去过布卢明顿的‘咀嚼时光餐厅’之后,我就想要一个,当时我还是个孩子。我购进全套设备后,在派恩大街开张。我在那儿开了差不多一年,我发现要是继续经营下去,再过一年就得破产。附近快餐馆太多了。有些不错,有些不行,所有的餐馆都有自己的常客。我就像是一个刚从法学院毕业的学生,在一个已经有了十几个事业稳固、不择手段的律师的镇上,挂出自己的营业招牌一样。还有,那时候阿尔富客汉堡卖两美元五十美分。即便在1990年,两美元五十美分也是我能给的最便宜的价格了。”

“那你现在为什么卖半价?难道真是猫肉?”

他哼了一声,引起胸腔一阵痰鸣。“伙计,我卖的是百分之百正宗美国牛肉,顶尖的。我知道别人怎么说我吗?当然知道。有什么关系呢?

我又能做什么?阻止别人谈论?那无异于想要阻止风吹动。”

我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喉咙。阿尔笑了。

“唉,我又扯远了。我知道,不过也不算扯得太远,这跟我要说的故事多少有些关联。”

“我本来可能会在派恩大街傻干下去,可伊冯娜·坦普尔顿家养的孩子可不傻。‘形势不好咱先溜,等待时日再回头。’我们打小就常听她这么说。我带上仅剩的资金,花言巧语骗得银行再贷给我五千美元——别问我怎么贷到的——来到了福尔斯镇。尽管那时候经济形势不错,也没有什么阿尔猫肉汉堡、狗肉汉堡、臭鼬汉堡或任何勾起人们想象的无聊谣传,但生意还是不见起色。可是,后来我没有像别人那样受经济形势牵制。

这一切全都仰赖储藏室门后的东西。我在奥本开业的时候还没有它。我敢对着一摞十英尺高的《圣经》起誓。搬到这里后,它才出现。”

“你在说些什么?”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渗出泪水,愈显苍老。

“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得自己去寻找答案。去吧,打开门。”

我疑惑地看着他。

“就把它当做垂死之人的临终请求吧,”他说,“去吧,伙计。你要是真拿我当朋友的话就打开那扇门。”

5

要是我说转动门把手、拉开门的那一刻心跳没有加速的话,我肯定是撒谎。我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尽管我脑海里迅速闪过死猫被剥了皮等着放进电动绞肉机的情景),但是当阿尔把手伸过我的肩膀,打开灯时,我看见——嗯,是储藏室。

储藏室很小,跟餐馆其他区域一样干净。里面摆放着货架,货架两边堆着餐馆里使用的大罐子。房间尽头,在屋顶呈弧形下降的地方摆着保洁用品,因为高度只有三英尺,扫帚和拖把只能平放。跟餐厅地面一样,这儿的地上也铺着深灰色油布毡,不同的是,这里没有烧肉的气味,而是散发出一种咖啡、蔬菜和调料的混合气味。还有一种淡淡的、不好闻的气味。

“没错,”我说。“是间储藏室。库存整洁又丰富。在供应管理上你可以得到A,要是有等级评定的话。”

“你闻到什么了吗?”

“主要是调料和咖啡的气味,可能还有空气清新剂的气味。我不确定。”

“嗯,我用了佳丽牌空气清新剂,因为有其他气味。你真没有闻到其他气味吗?”

“是有点儿,有点硫磺的气味。让我想起烧过的火柴。”还让我想起我妈妈星期六做了全豆晚餐之后全家放出的“毒气”,可我没有说。癌症治疗会让人放屁吗?

“确实有硫磺。还有其他东西。可绝对不是香奈儿5号之类的玩意儿。伙计,是毛纺厂的气味。”

更疯狂了。但我只用鸡尾酒聚会上荒诞的礼貌口气问了句,“是吗?”

他又笑了,露出大豁牙,昨天他还有着满口牙齿呢。“你很客气,克制住没说出口的是:沃伦波毛纺厂老早就已经关闭了。没错,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一把大火把厂子几乎烧成废墟,那个地方”——他举起大拇指快速往肩后一指——“只不过是毛纺厂的零售店。现在成了游客中心,就像莫西软饮料狂欢节里人们光顾街角莫西店一样[8]。你是不是一直想着要拿起手机打电话给穿白大褂的那帮医生?是吧,伙计?”

“我没打算给任何人打电话,因为你没有疯。”

其实我心里并不确定。“可是,这确实只是一个储藏室。过去二十五年来,沃伦波毛纺厂再也没有生产过一匹布啊。”

“没打算给任何人打电话,那好,那就把你的手机、钱包、口袋里所有的钱,包括硬币,都给我。这不是抢劫,会还给你的。你愿意吗?”

“阿尔,还要多长时间?我还有荣誉论文要改,然后还要交学年成绩单。”

“得看你需要多长时间,”他说,“整个过程只要两分钟。每次都只用两分钟。你要是愿意的话,一个小时就可以四处好好看个遍。但我没有花那么长时间,第一次的时候没有,太震撼了。

去了就知道了。你还信不过我吗?”他从我脸上看到的表情让他抿紧了没有牙齿的嘴。“杰克,求你了。求你了。垂死之人的临终请求。”

我确信阿尔疯了,我也同样确信他刚才所说的身体状况是真的。就在我们谈话的这一小会儿,他的眼睛似乎陷得更深了,整个人精疲力竭。从餐馆一端的隔间到另一端的储藏室只有二十几步,却让他变得摇摇晃晃、站立不稳。还有沾血的手帕,我提醒自己,还有那血乎乎的手帕。

还有……人有时候很容易顺着思维往下想,可不是吗?“放手交给上帝吧,”前妻常去的那些聚会上人人都喜欢说这句。但是我觉得,这一次是“放手交给阿尔”。不管怎么说,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