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分水岭时刻 第二章(第6/6页)

我一字一顿,非常慢地说:“每……一……

次……都……是……第……一……次。”

他又笑了。“我想你已经搞清了这一点。晚上见,好吗?温宁街19号。找手中握着旗子的稻草人。”

8

我三点半离开阿尔餐馆。从那会儿到九点半的六个钟头,即便不像造访五十三年前的里斯本福尔斯镇那般怪诞,也相差无几。时间似乎停滞不前,又似乎加速逝去。我开车回到在萨巴特斯买的房子里(我和克里斯蒂在福尔斯镇的房子卖了,散伙时,我们把钱分了。)我以为我能打个盹,但是我肯定睡不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像拨火棍一样直挺挺地躺了二十分钟之后,我去卫生间撒了泡尿。看着小便在小便斗里飞溅,我想:这可是1958年的根汁汽水呀。我又转念想到,这真是瞎扯。阿尔准是对我施了催眠术。

可那两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我试图评阅剩下的那些荣誉论文,却毫不意外地发现我根本就进入不了状态。挥动杰克·埃平可怕的红笔?大笔一挥写下批评意见?真是天大的笑话。我连词都拼不对。于是,我拧开电视机(还是五十年代的说法,现在的电视机早就不用拧开了),从一个频道换到另一个频道。电影频道正在上演老片子《列车女》。我发现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电影里的老汽车和焦虑的青少年,看得头痛,然后我便把电视关了。我做了一份炒饭,虽然很饿却吃不下。我坐在那儿,看着盘子里的炒饭,想起阿尔·坦普尔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卖着十几磅汉堡。真有点儿像面包和鱼的传奇故事,价格那么低,没有那些猫肉汉堡和狗肉汉堡的流言才怪!就花那么点钱买肉,他每卖一只富客汉堡可着实赚得不少。

我发现自己在厨房里踱来踱去——无法睡觉、无法阅读、无法看电视,美味的炒饭也被我倒进水槽。然后我钻进车子,开回镇上。七点差一刻,美茵大街上有很多停车位。我把车停在肯纳贝克果品公司对面,坐在方向盘后面,看着油漆斑驳的房子——这可是小镇上一度生意兴隆的一家店。

店子已经打烊,从外面看,那就像栋即将被拆除的危房。唯一标明那是人类居所的是落满灰尘的橱窗上的一些莫西饮料广告(用最大号字体写着:“要健康,喝莫西”),非常陈旧,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写上去的。

果品公司的影子延伸到街对面我停车的位置。

我的右边曾经是酒品商店所在地,现在是一栋整齐的砖砌建筑,里面有家科凯银行支行。如果能从容地进出全国任何一家食品杂货店买一品脱杰克丹尼威士忌或者一夸脱咖啡白兰地,谁还会去绿色前线?也不会有人愿意用易破裂的纸袋;我们现在使用塑料袋。一千年也不会烂。说到食品杂货店,我从来没听说过红加白日杂店。在福尔斯镇,你要是想买食品,会去196号公路一个街区外的IGA(美国国际食品杂货销售联盟)超市,在老火车站正对面。现在变成了T恤商店和文身店。

尽管如此,过去的气息仍然近在咫尺——可能是逐渐西斜的夏日投射的金色阳光,一直如同超自然的力量般震撼着我。仿佛1958年仍然停留在这里,只是遮蔽在一层薄膜之下。今天下午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要么是出自我的想象,要么是真的。

他想让我做些什么。一些他本来可以自己去做,但是癌症让他无力实施之事。他说他回到过去呆了四年(至少我认为他是这么说的),但是四年依然不够长。

我会愿意走下台阶,呆上四年多吗?就住在那里?两分钟之后回来……我才40多岁,丝丝白发却要爬上鬓梢?我无法想象这么做的后果,也想不出那里有什么事让阿尔觉得那么重要。不过有件事情我想得十分清楚——要我生命中的四年、六年或者八年,这太过分了,垂死之人也不该提出这样的要求。

距离我跟阿尔约好去他家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我决定回家再做顿饭,强迫自己吃一点。

之后,我会尽力改完论文。我可能是穿越时间回到过去的极少数人中的一个——或许我和阿尔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有此创举的仅有的两位——可是诗歌班的学生还等着要他们的期末成绩呢。

驱车进城的时候,我一直没有开收音机。但现在我打开了它。跟电视一样,节目来自由电脑控制的、在两万两千英里高空围绕地球运转的太空传输器。这事要是发生在过去,肯定会让少年弗兰克·阿尼塞目瞪口呆(但可能不是完全不信)。

我调到5频道50赫兹,听到丹尼与孩子们组合[16]正在演唱《摇滚就此驻留》——三四个紧迫和谐的声音伴着钢琴演唱。然后是小理查德[17]高声尖叫《露西》,再来是厄尼·凯·多一曲如泣如诉的《岳母娘》:“她以为她的指点是贡献,但是她要是离开就是解决方案。”听起来新鲜甜美,就像西蒙兹太太和她的朋友们下午早些时候挑选的橘子一样。

听起来很新鲜。

我想要在过去的世界里逗留几年吗?不。但是我确实想回去。只想听听小理查德名震摇滚乐坛时的歌喉,想不用脱下鞋子、接受全身扫描、通过金属探测器就搭乘环球航空公司的飞机。

我还想再品尝根汁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