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萨迪与将军 第十八章(第5/8页)

上课持续了一个半小时。琼在他们之间的毯子上躺着,当她哭闹时,两个人轮流抱她。这是个愉快的小场景,尽管奥斯瓦尔德先生可能不这么觉得。

临近中午,保罗的爸爸在别克车后停了下来。

跟他一起来的有两男两女。他们带了食物和日用品。老格雷戈里跟儿子拥抱一下,然后亲了玛丽娜的脸颊(没有肿胀的那边)。用俄语聊了很多。

小格雷戈里不知所云,但玛丽娜很来劲:她像霓虹灯一样兴高采烈,邀请他们进屋。很快,他们坐在客厅里,一边喝冰茶一边聊天。玛丽娜的手像激动的小鸟一样飞舞。琼被从一个人的怀里递到另一个人的怀里,从一个膝盖传到另一个膝盖。

我很着迷。苏联流亡群体发现了这个即将成为他们宠儿的女孩——女人。她怎么可能成为别的呢?她年纪轻轻,一个陌生国度里的陌生人,模样俊俏。当然,美女碰巧嫁给了野兽——一个对她施暴的美国人(不妙),热情地相信一种中上层社会激烈反对的体制(更糟)。

不过李接受他们的日用品,只是偶尔发脾气。

当他们带来家具时——一张新床,一张给孩子的鲜亮的粉色婴儿床——他也收下了。他希望苏联人帮助他摆脱困境。但他不喜欢他们,在1962年11月他把家搬到达拉斯时,他肯定已经知道他的感情获得了热情的回应。为什么他们会喜欢他,他肯定想过。他的思想意识单纯。他们是懦夫,当祖国苏联1943年深陷水深火热时,他们抛弃了祖国,舔着德国人的军靴,然后当战争结束时他们逃到了美国,迅速拥抱美国的生活方式……而对奥斯瓦尔德来说美国的生活方式意味着武力威胁,少数人压迫,以及剥削工人的秘密法西斯主义。

这里的有些内容我是从阿尔的笔记中得知的。

大部分我是从街对面的舞台剧中看到,或者是通过我的台灯窃听器选播的重要对话中推论出来的。

10

8月25日,星期六晚上,玛丽娜打扮得漂漂亮亮,穿着一件美丽的蓝色裙子,给琼穿上一件灯芯绒连衫裤,衣服前面戴着缝花。李表情乖戾,从卧室里出来,穿着他唯一的西装。这是一身普通而有趣的羊毛西装,只能是在苏联制造的。那天晚上很热,我在想他回来之前西装肯定能拧出汗来。他们小心地走下门廊台阶(损坏的那一级依然没有修好),出发去公共汽车站。我钻进我的汽车,开到梅赛德斯街和温斯考特路交叉路口。

我能看见他们站在刷有白色条纹标记的电话杆旁,争吵着。路人应该会很惊讶吧。汽车来了。奥斯瓦尔德一家上了车。我跟了上去,就像我在德里跟踪弗兰克·邓宁一样。

历史重复自身,是历史跟自身很和谐的另一种表述。

他们在达拉斯北边的居民区下了车。我停下车,看着他们走向一幢小巧而别致的石木都铎风格的房子。人行道尽头的路灯在黄昏中发光。这处草坪上没有马唐草。这地方的一切都在高呼“美国不错!”。玛丽娜怀里抱着孩子在前面带路,李缓慢地跟在后面,表情疑惑,穿着双排扣上衣,上衣几乎垂到膝盖下面。

玛丽娜把李推到身前,指了指门铃。他按了下去。彼得·格雷戈里和他的儿子走出来,当琼把胳膊伸向保罗时,年轻人笑着接过她。看到这一幕,李的嘴向下抽动了一下。

另一个男人走出来。我认得他,保罗·格雷戈里第一次上语言课的那天来的那群人中的一个,之后他去了奥斯瓦尔德家三次或者四次,带着日用品或者给琼买的玩具,或者既带了日用品又带玩具。我很确信他的名字叫乔治·布埃(是的,又一个乔治,从各种角度讲,过去很和谐),尽管他年近六十,我猜想他对玛丽娜却相当着迷。

根据引我来这儿的快餐店厨师的观点,布埃就是说服彼得·格雷戈里安排这个见面会的人。

乔治·德·莫伦斯乔特不在那儿,但是他很快就会听说。布埃会告诉德·莫伦斯乔特奥斯瓦尔德一家奇怪的婚姻。他还会告诉德·莫伦斯乔特李也来到聚会,赞扬社会主义和苏联集体。“这个年轻人给我的印象是很疯狂。”布埃会说。德·莫伦斯乔特,对于疯狂是个一辈子的行家,会决定他得亲自会会这奇怪的一对。

为什么奥斯瓦尔德会在彼得·格雷戈里的聚会上发脾气,惹恼好心的流亡分子们,而他们本可以帮助他?我不太确定,但我有些想象。玛丽娜穿着蓝色裙子,吸引了所有人(尤其是男人)。

琼穿着带缝花的连衫裤,像伍尔沃斯商场里的宝宝照一样漂亮。李穿着丑陋的西装,汗流浃背地追赶着起起落落、速度飞快的俄语,比保罗·格雷戈里略胜一筹,但是到了最后,他还是跟不上。

他肯定很愤怒得向这些人卑躬屈膝,得依赖他们。

我希望他很愤怒。我希望他很受伤。

我没有逗留。我关心的是德·莫伦斯乔特,链条当中的下一环。他很快就会登场。同时,奥斯瓦尔德一家三口终于都离开了2703,直到十点钟才会回来。由于第二天是星期天,可能回来得还会更晚。

我把车开回去,激活他们客厅里的窃听器。

11

那个星期六的晚上,梅赛德斯街在尽情狂欢,但是奥斯瓦尔德房子后面的空地安静而荒凉。我想我的钥匙既能打开后门又能打开前门,但这只是个假设,并未得到验证,因为后门没锁。我在沃斯堡期间,一次也没用过从艾维·坦普尔顿那里买来的钥匙。生活充满讽刺。

房子里非常整洁。高脚椅安放在厨房餐桌边爸妈座位的中间,盘子擦得铮亮。灶台剥落的表面和带着一圈硬水渍的水槽都被擦得干净发亮。

我跟自己打赌,玛丽娜会保留罗塞特画的穿着连衫裤的女孩儿。我走进琼现在住的房间查看。果然,壁画还在那里,尽管在黑暗之中看起来很诡异,令人不适。琼躺在婴儿床里舔她的小羚羊时肯定看着这画。我好奇在脑海深处,她今后会不会记住这些画。蜡笔女孩。

吉姆拉,我毫无缘由地想,然后一阵哆嗦。

我移开衣柜,把电线接到台灯的插头上,从墙上钻的孔里穿过去。一切顺利,但我经历了一个糟糕的时刻。极其糟糕。我把衣柜移回原位时,衣柜撞在了墙上,比萨斜灯翻倒了。

要是我有时间思考的话,我肯定会僵在那里,那鬼东西肯定会掉到地上摔碎。然后呢?取下窃听器,留下碎片?希望他们以为,台灯一开始就放得不稳,自己掉了下来?多数人会买账,但是多数人没理由被联邦调查局怀疑。李可能会发现我在墙上钻的洞。要是他发现的话,蝴蝶就会张开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