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第3/5页)

徐亦觉的戏演得不错,不欠火也不过火,明明把人转给了刘天章,还装作在自己手中。他还不知道郝连秀已死,估计去劝说让刘天章放人,把老校长和武伯英的人情都搁下。武伯英知道他要空扑一趟,带着沈兰进到自己办公室,她坐下来半天不说话,他也不知从何提起话题,再劝她离开西安,不起作用也无意义。假夫妻的事,基本可以肯定,沈兰不主动说,他不想主动追问。郝连秀之死,他也不想主动说。

沈兰一开口,就把他弄得原形毕露:“郝连秀是你抓的。”

武伯英没有假装不知所云:“你乱讲。”

“我没乱讲,刚才上车,看见罗子春的背影,我就想起来了。昨天早上,看热闹的人里,我就见过这个背影。我不能肯定,背影像的人太多了,但刚才我在楼道里又看见个人。抓郝连秀的四个人里头,他是带头的,我记得最准。”

武伯英见被戳穿,收起假笑。

“你为什么抓他?”

“他是共产党。”

“你不是?”

“没人抓我。”

沈兰真伤心了,前夫变得无情且无耻。“那次你被构陷,进了监狱,我四处奔走,没能救出你。这次他被抓进监狱,我还说终于在特务机构里有个管事的,应该能救下。没想到,整他的就是你,你为啥要抓他?”

武伯英没有正面回答,恨恨道:“你知道郝连秀交代了啥吗?他是四中支部书记,和你是假夫妻,这样的人你还救吗?还好他知道得不多,要不然我和你,现在都在监狱里了。”

沈兰听言吃惊,对叛变没有心理准备,睁大眼睛看着前夫,似乎有些不相信,嘴还硬着:“我们是真夫妻。”

武伯英听言气血上涌,竭力平静下来。“你这两年过得很难受,我何尝不是辛苦,中毒差点死掉,失去了和你的联系,失去了和组织的联络。我一直安慰自己,因为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所以我被留在西安等待时机。党不会轻易起用我,到最后我都无法自我安慰了,只能幻想。我被重新激活,如果不是国民党起用,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可是我等来的是什么,被激活的同时是你的背叛。”

沈兰心有惭愧,听了郝连秀的情况,更是有些后悔。“我和你得到的消息,是不对等的,是不一样的,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就像所有阴差阳错一样,是惋惜而不可逆转的,如果你要一直拘泥于此,我也没有办法。至于你说的起用,我何尝又不是这样,以为到西安来,是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没想到只是给你做联络人。我这联络人,不过是表面上的,并不能指导和领导你,反倒是你成就了我。我前面说过,如果早知道给你做联络人,我是不会来的。前面你劝我离开,我不离开还是想帮你,但是现在发现,你独立到不需要任何帮助。如果你抓郝连秀,是想提醒我西安有多么危险,那么你做得已经足够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早已经做好了赴险的准备,只不过想和你一起承担,不是以夫妻的名义,而是以同志的身份。”

武伯英自然明白道理,别人棒喝也许不会顿悟,但沈兰身份特殊,轻轻一点就全参透了。他沉默了很久,还是不想谈论郝连秀的生死,然后才如释重负。“目前有个情报,需要你立刻报告伍云甫,不知是否能够办到?”

不信任让沈兰有些不舒服:“我虽然截至目前,还没有见过他,但是有办法,一定把你的情报送到。”

“一定要保证安全,情报和你都安全。”

“这你放心。”沈兰说完伸手索要。

“只是一句话,你记住——立刻在全城枯井中公开搜寻宣侠父尸体。”

“他要问为什么,我该怎么说?”

“你说了,他就不会问,只有照办。”

徐亦觉进办公室时,旧夫妻正在心平气和地说话,他觉得武伯英确实厉害,做了抓人的事又落了救人的好。徐亦觉丧气地坐下,沈兰见状知道不顺利,担心地问:“人呢?”

徐亦觉叹了口气,看着武伯英说:“不知道刘天章想干啥,拿着蒋主任手令,把郝连秀提走了。我问他要人,他说还有些麻烦,暂时不能放。没办法,这人六亲不认。这样,你先回去,我和武专员再商量商量。人是我抓的,我一定想办法放了,就算没有武专员的人情,光你校长的人情,我也会全力以赴。”

沈兰担心地看看武伯英,他也暗示她离开。

徐亦觉看见了安慰道:“你放心吧,有我和武专员,就是耽搁两三天时间。我让人开车送你回四中,顺便给校长解释一下。”

沈兰忧虑地起身,只好走出办公室。武伯英一直送到楼道口,徐亦觉把丁一叫出来,交代送沈兰,丁一得令连忙跟着下了楼。武伯英趴在栏杆上,看着前妻窈窕的背影,从楼门道出来,登上了丁一的汽车。汽车穿过明亮的日光射线,缓缓朝大门而去,渐行渐远,突然悲从中来。

徐亦觉陪在身边缓缓道:“刘天章说,昨天半夜,郝连秀自杀了。反过来怪我,说是发现了自杀苗头,才故意把人转给他。你冤枉我,他也冤枉我,这倒是个啥事嘛!”

武伯英惊讶地转头盯着他,似乎才知道死讯,刘天章果然细密,并未讲说实情。

徐亦觉努嘴指指汽车:“那给沈兰咋交代?”

武伯英长出一口气,做出大仇得报的样子。“死得好,该死。不用交代,你刚才说得很好。因为还有嫌疑,被中统多关几天。你给校长也这样解释,先拖着。”

徐亦觉抬眉认可,然后指着武伯英右肘弯的一块脏污。“什么东西,腐乳?”

武伯英低头一看,明白是郝连秀的脑浆,和着血就成了粉红色,早已凝结,突出布面。他不愿动它,微微一笑装作不以为意,实际心中栗然,极不舒服。看似一枪解除了郝连秀的痛苦,实际更多的是在解除自己的危险。只能安慰自己,那一枪真的解脱了他。落在了刘天章手中,招认不招认都会备受折磨,遭完所有的罪后再死,还不如先一枪解决。武伯英明白,郝连秀最大的痛苦应该来自心灵,笃爱信仰又背叛信仰,与其后半辈子让他沉浸于痛苦,还不如现在替他解决。更重要的,一枪替组织解决了很多麻烦,死了郝连秀却救了更多人,包括沈兰甚至自己。尽管有很多理由和益处,但那一枪毕竟是杀同志保自身,也把所有痛苦勾了上来。武伯英低头几乎不能自持,好在徐亦觉没有发觉,他才硬压了下去,从脸面上压了下去,却摧心裂肝,让胃肠极不舒服,有些中毒后遗症重新发作的苗头。

徐亦觉继续道:“老武,你个齐整人,如今也邋遢了,该找个女人照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