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毛泽东与贺子珍(第2/3页)

调查会开得很成功,活跃,自然,深刻,群众在这位毛委员面前无拘无束,敞开了胸怀。

会后,他对作记录的贺子珍说:我给你三天时间,写一份“西乡塘边村调查情况”,可以补充我的《永新调查》。

“为什么三天?我看一天就够了!”

“那好,就一天吧,写好了来找我!”

贺子珍笑了。就是这个笑容犹如一支神矢,带着活泼的姿态、鲜艳的色泽,爱情的芬芳,青春的热烈,射中了毛泽东的心。

这个笑容,曾长久地伴随着毛泽东,不管是春风得意的早晨,不管是厌闷欲绝的长夜,这个笑容总给他带来愉快和安慰。

直到二十五年之后,中国历史上那个风雷震荡的多事之秋,他想再看一看这个笑容,烦乱的心,期望从这个笑容里得到某种宽慰。

他们避开江青那双阴毒而又嫉恨的眼睛,在庐山匆匆会上一面。可有谁知,这次会面是凄苦的,悲惨的。那个笑容之花早已在风刀霜剑下摧折了,枯死了,不再散发芳香。毛泽东面对那张陌生的、为生活折磨得抑郁的脸,一种人生的苍凉刺入他的心窝、涌入他的肺腑,使他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二十三年的分离,对坐了还不到十三分钟,便再也无话可谈。毛泽东只有痛苦的压抑,贺子珍只有哭泣。

可有人追索这幕悲剧的成因?

坐在越城岭下小屋里的毛泽东,无法预知二十五年后的那个“未来”,他眼前显现的只能是对井冈山那个笑容的记忆。

隔了一天,贺子珍果然来了,脸红红的,腼腆得叫人生怜的样子,使毛泽东备感好奇。她声言没有完成任务,左写右写写不好。

“我说嘛,一天要完成三天的任务,当然有困难了。没关系,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就能当师傅,你坐。”毛泽东给她泡了一碗老百姓土法自制的苦味很足的茶,“咱们今天来个互相调查吧!”

作为已经结过婚的三十五岁的男子汉,他会立即感到十九岁女性的诱惑力。她穿着淡蓝色的偏大襟短衫,藏青色的长裤和有袢带的圆口布鞋,洁净、优雅、大方。闪亮的短发衬托出红扑扑的椭圆的脸,年轻丰满的胸脯曲线使人感到肌肉的弹性和皮肤的光润,一种人生本能的冲动,越来越难自制地在他体内扩散开来。

毛泽东恍惚中看到了一幅乡村仕女图。是什么风水在这穷乡僻壤塑造了这么美丽的形象?他立即想到了曹植的《洛神赋》,“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是罗霄山脉的崇峻造就了她的刚毅?是禾川的绿水造就了她的温柔?是深谷的幽兰造就了她的气质?是蓝天的云霞造就了她的纯净和艳丽?

“你是名门望族官宦之家的小姐,”毛泽东开始了他略带幽默的调查,借以打破贺子珍的拘束,“参加革命可不容易。”

“我父亲是当过安福县的县长,可是后来遭人陷害,反而坐了大牢……”

“清官难做嘛,你父亲贺焕文不会巴结豪门显贵,当然就干不长了。”

“毛委员,你怎么一说就准?”贺子珍有些惊奇。她相信不会有人向毛泽东说起她的身世。

“我会判断……”毛泽东微笑着,喊警卫人员拿点什么吃的来招待客人。警卫员告诉他,镇上小店里有卖芝麻糖的。

“那就芝麻糖吧。”警卫员欢快地跑出去了,贺子珍不好意思地红着脸。

“我们湖南人爱吃辣子,所以干起革命来也有股子辣劲。”

贺子珍忍不住笑了,笑得很开朗:“毛委员,你真会说笑话,我不吃辣子,可我带暴动队守永新南门的时候,也有点辣劲。”她自觉说得有点夸张,忍不住也笑了。

“就一点也不害怕?”

“开头当然挺紧张,一干起来就忘了怕……”

贺子珍变得无拘无束了,站起来给毛委员续茶。这时才察觉腋下、背上有津津的汗水流下。她不知为什么如此腼腆紧张,在几千人的大会上讲话也没有怯过场啊。

警卫员最善于体察首长的需求,以最快的速度买来了一斤芝麻糖,向桌上一放回头就跑,刚跨出门槛就被毛泽东叫住了:“跑那么快干啥子嘛?又没有老虎追着,任务还没有完成哩。这糖,一半待客,一半慰劳你的警卫班,有福共享,利益均沾嘛。”警卫员硬是不听命令,向贺子珍笑笑,跑了。

这种家人般的亲密气氛,使贺子珍感到温馨。

“这些小鬼头,我听他们的比他们听我的还要多。”

“那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在战场上,我指挥全军,他们就指挥我,这里不能站,那里不能呆。你想上个山头,他们硬是把你拉下来,有个小鬼竟然嫌我个头太高,让我弯下腰走路……”

贺子珍忍不住哈哈大笑,含在嘴里的芝麻糖也喷了出来。“我都笑岔气了。”贺子珍捶捶自己的胸脯,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忘形,立即安静下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她消除了最后一点陌生感,觉得同眼前这个人谈话是一种愉快,就像在女友和哥哥贺敏学面前一样,心甘情愿地敞开胸怀。

“我猜你喜欢看武侠小说,《大五义》、《小五义》、《大八义》、《小八义》、《七侠五义》、《七剑十三侠》,说不定还看《十三妹》……”

“哎呀,”贺子珍忍不住两手一拍,“你一猜一个准,我从小就喜欢……”

“从哥哥的书架子上偷的?”

“你又猜对了。”

“不偷怎么行?妈妈是绝对不准女孩子看这种书的。”

“反正你一说一个准。”

“女豪杰中你喜欢谁?花木兰?穆桂英?十三妹?还是秋瑾?”

“我都喜欢。有一段时间,我还想进山学艺,要当红线女侠。”

“想当红线?你看,这一点我没有猜到。我想,《红线》的文字太深,你不一定看懂。”

“你又猜对了,我让大哥解释给我听。”

“那么我来考考你,红线在潞州节度使薛嵩身边做什么工作?”

“记不清了,好像叫‘内记室’,是会弹唱的吧?”

“当时的‘内记室’就是现在的女秘书。你还记得在红线帮助薛嵩盗来田承嗣的枕边金盒,辞别而去时,薛嵩送给她的那首诗吗?”

“一句也不记得,”贺子珍遗憾地摇摇头,“压根就不知道其中还有诗。”

“那是你大哥没给你讲。我可以背给你听。”

毛泽东看出贺子珍的惊讶倾慕之情,便进一步加深她的印象,轻声背诵道:

采菱歌怨木兰舟,

送别魂消百尺楼。

还似洛妃乘露去,

碧天无际水长流。

接着又向贺子珍作了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