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媚娘瓮中捉鳖,李贤暗动杀机(第2/9页)

李治不悦,但既是求言所得总要拿出肚量,于是将奏疏拿到朝堂上讨论。薛元超当即批驳:“此论大谬矣!何言崇文一定失德?魏文云:‘文章者,经国之大业。’故善雕龙者,必知晓经国之道。房玄龄起家进士,运筹帷幄、老成谋国,投效我文武圣皇帝成就定鼎之业;张行成虽举孝廉,却因制举成名,披肝沥胆清廉守节,辅佐天皇以临大位。此二公皆我朝贤能股肱,难道不足为凭?”科举成绩好就一定会治国吗?这论断显然很牵强,但薛元超既是皇帝故交,又是推行科举的坚定支持者,他明显是代李治辩解,百官谁敢反驳?

薛元超似乎还嫌这番表态不够有力,又补充道:“近年科举人才辈出,杜审言、苏味道精于诗赋,姚元崇、王无竞下笔成章;骆宾王从征蒙俭,身在军旅佳作无数。这些人不仅在文苑中传为美谈,连臣也心生羡慕。”说着他回头环顾群臣,微笑道,“吾不才,早登宦籍,富贵忒过。然平生有三大恨事,不以进士擢第,不得娶五姓女,不得修国史啊!”他虽在仕途上受过坎坷,但少小恩荫为官,娶和静县主为妻,竟然说自己因为没考科举、没娶五姓女而遗憾,还与未能修史并列,这显然有夸张戏谑之意。

“哈哈哈……”李治本来满腹不悦,竟被这番话逗得仰面而笑。群臣也跟着笑起来,这件事就在君臣的笑声中敷衍过去了。

科举取士不复再议,可其他奏疏依旧不断被递到李治昏花的眼前。有人提出许敬宗、李义府等人修编的显庆礼太过标新立异,许多章程不合儒家礼制,请求朝廷废止,今后典礼一律按周礼行事;还有太常寺官员上奏,称显庆以来朝廷庆典很少演奏《秦王破阵乐》,恐天长日久此乐荒废不传,后人无以仰太宗皇帝之功德……刚开始李治尚能虚心采纳,后来渐渐不耐烦,再送来谏书便看也不看,一股脑全推给媚娘。然而媚娘漠不关心,除了帮李治求医问药,就是领着上官婉儿去太平观陪女儿,每逢李治提到群臣谏言她总是笑着说:“何苦操这些心?养病才是正理,贤儿才智优异,郝处俊、李义琰、张大安都是能臣,朝廷之事任凭他们处置吧。”

李治闻言长吁短叹,越发不得心安。而没过多久,又有紧急军报传来——噶尔赞婆侵扰叠州、松州,劫掠甚众,又南下突袭扶州(今四川松潘),攻破边庭重镇临河(今四川南坪),擒获唐将杜孝升。

大唐君臣彻底愤怒了!

当年的大非川之败固然惨重,毕竟吐蕃投入的兵力多,又是噶尔钦陵亲自指挥。如今赞婆不过一支偏师,从北至南悠游数州,攻破重镇,劫掠无数,简直没把大唐放在眼里。仪凤二年十二月,李治召集大朝,满朝文武出奇地一致,高呼与吐蕃决战——新罗之败乃在海外之地,吐蕃却欺到家门口,若还只守不战,天朝威严何存?

可是叫嚣之后朝堂又是一片死寂,泱泱大军何人为帅?让李哲、李轮为帅不过说说而已,其实李治从来没这么想过。如今朝廷再无李、苏定方之流的名将,而且就在数月前镇军大将军契苾何力、安东都护高侃先后病逝;刘仁轨年事已高不再出征,薛仁贵又被流放岭南;李谨行坐镇辽东对付新罗,裴行俭在姚州防备突厥;后起之秀程务挺、曹怀舜、李文暕等辈,且不论才智能否与前辈比肩,资历就差得远,有足够的威望统辖诸部、指挥决战吗?

哪知李治早有准备,将一份密奏当殿公示:“此乃刘仁轨自姚州上奏。其中明言,出征吐蕃非李敬玄不可。”

群臣愕然——李公乃崇贤馆学士起家,一个翩翩文人,真的会打仗吗?

最惊惧的莫过李敬玄本人,未出朝班已瑟瑟颤抖:“臣、臣……恐难胜任。”

“昔日刘仁轨年逾六旬以戴罪之身渡海从军,此前也未打过仗,不也立下赫赫战功吗?如今他年近八旬不堪军戎,竭力推荐你出征吐蕃。国事当头,卿莫推辞。”

烦恼皆因自取,李敬玄以天皇潜邸旧臣之故跻身相位,宠遇原在郝处俊等人之上,已官居中书令,俨然百官之首。可偏偏刘仁轨复出,再临相位,在这个老前辈面前李敬玄始终感觉低人家一头。前番吐蕃生衅,他不顾刘仁轨年迈,执意推其整军抗敌,就是想把这个老前辈撵走。后来战和不定一再拖延,刘仁轨多次向朝廷请示增兵,皆被李敬玄压制,两人矛盾越积越深。现在大战在即仁轨反过来荐他为将,分明是要出胸中怨气。

李敬玄有苦难言,冷飕飕的腊月天急出一身汗来,此时也顾不得脸面,跪倒龙墀哀哀恳求:“臣乃文人,弱冠读书,志在燮理阴阳,不识干戈,恐误国家之事。”

李治顿时收起笑容,一脸严厉道:“诸葛武侯本南阳布衣,数伐中原倚仗魏延、姜维;东晋谢安风雅之士,淝水之胜乃遣谢玄、谢石。难道朕是在逼你亲执干戈上阵搏杀?冲锋临敌自有诸将,唯缺调度之人。卿乃百官之首,总管之任舍你其谁?”

“可是臣……”

“够了!大战在即,莫说是你。就算仁轨请朕领兵,朕也会带病亲征,卿不得推辞!”

话说到这地步,再不答应就要大祸临头了,李敬玄只能咬牙应承。群臣犹存疑虑,难道挑不出更合适的人选吗?有人偷偷瞄向郝处俊,却见这位曾征高丽、素有胆略的宰相双目低垂默默无言。

珠帘后矜持已久的媚娘却豁然一笑——行啦!我苦苦等待的时机总算来啦!李敬玄自以为圣眷颇厚,殊不知长期以来他在中宫、东宫之间左右逢源的作风已令雉奴不满,再者他三任妻室皆出五姓之家,又将宗谱附于赵郡李氏,也触犯了雉奴的底线。如今雉奴已扶植起更听话的薛元超、来恒之辈,加之刘仁轨的推荐,正好把李敬玄打发出去,让他吃吃苦头。哪怕这总管不太顶事,也不能派郝处俊,因为郝处俊与贤儿关系太好,给他兵权雉奴不放心!

媚娘窃喜之际,李治又悄然转换话题:“大军出征日费千万,皆出黎庶,朕心恻然。今夏有灾荒,朕欲遣使而未行,各州自行赈济。如今时隔半载,未知州县之臣政绩如何,有无假公济私之事?”说到这里他手点朝班,“朕宣布,薛元超、来恒以及尚书左丞崔知悌分任河北、河南、江南三道黜陟大使,巡察各地考查官吏。”黜陟大使虽是临时设立,却有便宜行事之权,可不经奏报奖惩官员,非皇帝信任者不能担当。薛元超、来恒不必说;崔知悌是兰州都督崔知温之兄,历任州县,如今官拜尚书左丞。此人不但清廉,还爱钻研医术,尤擅针灸之法,也曾为李治诊病,因而渐受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