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公投

11月的最后几天里,克拉夫丘克都忙着开展竞选活动。定于12月1日举行的全民公投将与乌克兰总统选举同时进行,谁要想成为独立之后的乌克兰总统,就必须同时赢得两场竞选。

克拉夫丘克是一位经验老到的政工干部,但是作为一位面向公众的政客,他还只是个新手,他记得布什在7月份访问基辅时,曾建议他:注视着人民的眼睛,你就会立刻明白他们会不会投票给你。克拉夫丘克不像西方政客那样走街串户地逐一登门拜访选民,但是他也不回避与各类人群的接触。有一次,他差点为此送命。那次他视察乌克兰中部城市文尼察的一家百货商场,他的安保负责人告诉他,有上万名群众聚集到商场前的广场想要见他。安保人员和当地警方都没有足够的人手来控制人群,估计现场有两万名群众。克拉夫丘克拒绝从后门走。“要我像个贼一样从群众中逃走吗?他们中的很多人马上就要给我投票了。”他在回忆录中写道,“真是荒谬!”竞选经验尚浅的他否定了安保人员的意见,他走上前去,面对广场上的群众开始发言。

他的政治直觉很快得到了验证,群众高喊:“克拉夫丘克万岁!”但是人潮汹涌,后排的人推搡着前排的人,争相一睹中间这位领导人的风采,整个人群变得越来越骚动不安。克拉夫丘克突然感到一阵剧痛,听到了一声断裂声——那是自己的手指。人群中有人抓住了克拉夫丘克的手,想同他握手,却弄伤了他的手指。“我环顾四周,情形让人觉得有点害怕,”克拉夫丘克写道,“如果那个不牢靠的军事警戒线没撑住,我们就会被挤垮。”克拉夫丘克在当地人持续高呼“万岁”声中挤出了广场——这说明大家支持他本人以及他所提倡的政策。当他离开文尼察时,对胜利更有信心了,但是他的手指弄伤了,鞋子也给踩坏了:安保人员把他拉出人群时,为了让自己不摔倒,他只能踮着脚后跟走路。对于民主竞选的这一面,布什没有给他什么建议,谁会想到前苏联官员不懂如何控制人群呢?[1]

11月初,也就是大选前的一个月,克拉夫丘克以超过30%的民众支持率在民调中领先。他的主要对手、曾经当过政治犯的现任利沃夫地方政府领袖车诺维尔,在投票预测中以12%以上的支持率紧随其后。克拉夫丘克的竞争者们觉得局势对他们很不利,因为克拉夫丘克拥有中央和地方各个国家机构的全力支持。确实如此,在当时的情势下,他不仅是国家机构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还是国家最青睐的继任者和最后的希望。前共产党的精英们虽然一开始对独立持反对或怀疑态度,但是现在已经全力支持。8月,乌克兰议会里占多数的共产党人投票赞成独立,条件是在三个月后把这一决议交由公投来决定。这让他们有机会在必要时改变决定,但是8月24日之后,没有发生需要改变道路的事情。[2]

不可否认,投票支持独立并没能挽救乌克兰共产党,1991年8月底乌克兰共产党不仅被暂时禁止开展活动,而且还被完全取缔了,几个月后共产党在俄罗斯也被彻底禁止。然而,两国的过程却大有不同。在乌克兰,共产党官员没有受到公开羞辱,也没有被剥夺以前的资产,而是由一个党派的官员平静地将共产党的资产转交给另一个党派:这一过程是在当地苏维埃的监督下完成的,而地区和城市委员会通常由前共产党官员控制。对于前共产党的大多数精英来说,独立已成为新的信仰,克拉夫丘克则是先知,他会拯救他们免受叶利钦式的疯狂批判,还会把他们从当地民主人士和民族主义者手中解救出来。克拉夫丘克和独立才是他们能够继续掌权的入场券,两者相互补充,缺一不可。如果克拉夫丘克当上总统,他们就会竭尽所能支持独立,而如果他败给亲叶利钦的民主阵营,或败给国家民主阵营,他们就会采取一切手段破坏独立。[3]

克拉夫丘克自知重任在身。就在8月乌克兰宣布独立后不久,情况日渐明朗,克拉夫丘克必须找到一个方法说服选民——尽管曾是共产党官员,但他才是领导自己的人民和国家赢得主权的最佳人选。他也得说服人们为支持独立而投票。为了达到这一目标,他必须安抚地方精英派,说服他们不要打分裂主义牌;安抚具有相当规模的少数民族和信教群体,他们可能在失去了联盟中央的介入和保护之后,不敢继续住在一个由乌克兰人主导的国家;还要赢得苏联军方指挥官的支持,联盟或俄罗斯领导层都可能让他们充当反对乌克兰独立的特洛伊木马。

让选民相信他才是乌克兰总统的最佳候选人,这似乎并不难。因为有5位总统候选人与克拉夫丘克竞争,乌克兰的民主选票分为好几个阵营。俄罗斯化的东部城市的知识分子曾在苏联改革时期投票给叶利钦派的民主党人,现在他们找到了自己的代言人——第二副议长弗拉基米尔·格里诺夫。格里诺夫是与俄罗斯交界的哈尔科夫市的俄罗斯族人,他是民主觉醒的产物,最早也最坚定地反对政变。他也是在8月24日投票反对独立的为数不多的代表之一,他并不是反对独立本身,而是不想让国家由乌共统治。然而,随着乌共被官方取缔,他接受了乌克兰独立的想法,并且相信这是当时绝大多数人民希望的。他后来回忆说:“在开展竞选活动的过程中,很明显人们的情绪是倾向于乌克兰独立。当你见到民众,你无法忽视这种情绪。”[4]

国家民主阵营的主要候选人车诺维尔讲述自己的人生故事,以此显示他与克拉夫丘克的不同经历,同时宣称自己一直就是反共人士,并且坚持己见,从不随波逐流。车诺维尔一直以来都是位政治异见人士,在1967年第一次被捕,他在狱中有足够的时间思考乌克兰的未来。他认为独立的乌克兰应该是联邦国家。当车诺维尔在1990年春天的第一次民主选举中当选利沃夫地方政府领袖时,他提出了自己的构想:建立乌克兰联邦,同时允许加利西亚(这是一个由三个州组成的历史悠久的地区,行政首府在利沃夫)自治。但是在总统竞选中,他淡化了联邦制,因为他认为在当时这会破坏独立的目标。[5]

车诺维尔在国家民主阵营中的一些对手认为,他要求得太少,说得太迟了。乌克兰独立宣言的主要执笔者卢基扬年科继续指出,车诺维尔是一名联邦主义者,而联邦主义会损害乌克兰,因为这会鼓励俄罗斯的帝国野心,并为分裂主义提供法律基础。“乌克兰民族运动”的正式候选人车诺维尔和“乌克兰民族运动”最强大、最有组织的政治力量乌克兰共和党的领袖卢基扬年科分道扬镳,在民主集团内部造成分裂,却让克拉夫丘克渔翁得利了。乌克兰国家民主阵营中的一些成员站出来支持克拉夫丘克,让阵营中的选票进一步分化。许多早期支持乌克兰独立的知识分子相信,克拉夫丘克的当选将是乌克兰取得团结和独立的唯一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