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建安风骨——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第7/15页)

曹丕经常在邺城的建章台宴请文士们,并赠诗给大家。有一次宴饮,赠给应玚了一首诗。

应玚也是建安七子之一,他非常感激曹丕的知遇之恩,就写了一首《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来夸赞曹丕。

其中有“朝雁鸣云中,音响一何哀!问子游何乡?戢翼正徘徊”的句子。用南来北往的鸿雁,来比拟自己漂泊不定的惨状,担惊受怕、恐惧遭到各种不测、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停下来——“将就衡阳栖”的心境。

结果呢,碰到了有知遇之恩的“曹丕公子”。说曹丕公子“敬爱客”,所以双方“乐饮不知疲”,然后就是夸赞曹丕的细心和宽厚的品行。

最后还把笔锋转到在座的文士们身上:“凡百敬尔位,以副饥渴怀”,希望大家各自努力,好好工作,以报答曹丕的知遇之恩。

在诸多赞美歌颂诗中,这首不算太肉麻。

还有许多这时候的作品,都是这一类的。翻查《文选》,建安文学中,光题目为《公宴诗》的就有六七首。

当文人被豢养起来的时候,文学的精神就逐渐丧失了,赞美、酬唱和无病呻吟,就成为文学主流。

所以,建安七子的优秀作品,都是在早期完成的。

不过客观来说,在烽火连天的岁月,曹操在邺下建立的作家协会,确实为当时的文士提供了一个休养生息的场所和平台。

夺嫡之争

可悲的是,在魏晋时期,

大大小小的名士们,或主动或被动,

都会卷入到政治风波之中,

拼了命去玩那些自己不擅长的游戏。

所以魏晋名士们的下场,

大多都是可怜可惜可叹的。

乱世中的两类人

212年,即建安十七年春正月,汉献帝下诏,特许曹操“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一切遵照汉初开国元勋萧何所享受的特权。

“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这三个词要稍微解释下。

汉代,大臣们上殿之前,要脱掉鞋子、摘掉佩剑,上殿以后要朝天子行跪拜之礼,以示对天子的尊重。《史记·萧相国世家》记载,汉高祖刘邦为了感谢萧何的功劳,特别赐萧何“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的殊荣。此后,“剑履上殿、入朝不趋”就成了对大臣的超级礼遇,上殿脱鞋的这个规矩一直到唐末还有保留。

到了董卓乱汉的时候,又为自己增加了一条“赞拜不名”,就是说不能直呼董卓的姓名,只能称呼他的官职。比如董卓上殿,太监在旁边喊“丞相进殿”,就不能直呼董卓的名字了,而其他百官还得喊“某某官某某某进殿”……这又等于给自己增加了无上荣耀——天子和天子使臣都不能直呼你的名字了,你想这得有多大范儿啊?

曹操此刻贵为丞相,又要接受“剑履上殿、入朝不趋”的殊荣,甚至连国贼董卓特定的“赞拜不名”也加上了,其嚣张跋扈、有意篡汉的野心表露无遗。

这还不算,到了这年冬十月,尚书董昭建议曹操说:“您看您这功劳,嗬!驱逐董卓、迎接献帝、平定北方、威慑天下,简直拯救了整个汉室,再没比您功劳更大的了。这么大功劳,再当一般的臣子可就不合适了。您想一直当臣子,我们这些大臣还不愿意呢!”——总有一帮善于揣摩老板心思的人,八面玲珑、机智无比,总是恰到好处地出来替老板办一切老板想办而又不好直接办的事。

曹操当然推脱啦。

董昭就游说大臣们,游说的结果呢,是大家一致认为曹操应该晋级“公爵”,加颁“九锡”,用以表彰曹操的特殊贡献。

公爵是爵位中最高级别的。通常情况下,伯爵就极其罕见了,一般的顶多封个侯爵。曹操又不是皇室宗亲,这时候贵为丞相,被封为一等侯爵,按常理也就到头了。加封公爵,那就等于要给曹操封个诸侯国!

颁“九锡”则更可怕。

“锡”同“赐”,“九锡”就是天子赏赐给有特殊贡献的诸侯王、大臣九种礼器。按《礼记》记载,这九种礼器分别是车马、衣服、乐县(即校音器,古代音律有神圣的意义)、朱户、纳陛(上朝时的贵宾通道)、虎贲(贴身勇士)、斧钺(可以诛杀有罪者,即民间常说的“上打天子下打臣”紫金锤、尚方宝剑一类的凭证)、弓矢(可以征伐不义的诸侯),以及秬鬯(音同“巨唱”,祭祀用的香酒)。

这些礼器通常只有天子才能使用,形式的表征意义远大于使用价值,颁赐九锡,往往意味着敲响了旧王朝的丧钟。

满朝文武绝大多数都“顺应天命”、极力赞同,纷纷上书“劝谏”汉献帝给曹操封公爵、加九锡。

曹操万万没有想到,这时候居然有一个人站出来极力反对!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反对自己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头号谋士——尚书令荀彧荀文若!

陈寅恪先生在《元白诗笺证稿》中说过一段话,大意是说在社会动荡的时候,会产生两种道德体系、两种价值标准,知识分子也会分成两类人。第一类人郁郁不得志、栖栖遑遑、常能感受到痛苦;而另一类则视乱世为机遇,能享受荣华富贵、显达于世。

为什么呢?

陈寅恪分析认为,士大夫中的第一类人,由于他们有坚守的信念、耿介真诚,常常具有理想主义的情怀,所以不善于用“新旧两套标准”来应付社会,心中理念又和现实格格不入,所以就处处碰壁、痛苦异常。

第二类人呢,他们没有固定的信念,贪图眼前的荣华富贵,不惜牺牲人格尊严而逢迎谄媚。他们大多数是功利主义者,善于利用两种道德、价值标准,来应付周遭环境,所以他们往往混得比较开,富贵荣显、身名俱泰。

从价值观上来说,我们高度赞扬坚守信念、耿介真诚的前者,贬斥两面三刀、庸俗油滑的后者。

但现实却往往相反,大多数人会选择后者——他们会说:“道理确实是那样,但现实却是这样。”于是,大多数人成为丢弃信念、苟且活下来的庸鄙者。这些人越来越多,最后就叫嚣“活下来、活得好才是王道,至于理想、信念、道义什么的,就让它们见鬼去吧”!

这就是在不健康的环境中,为什么正直的人往往活得比较艰辛,而“聪明识时务者”都混得很好的原因——因为后者可以没有底线。

汉末三国两晋时期,社会动荡、军阀混战,正是儒家式微、社会变革的时代,所以这两类人的特征也表现得非常突出。

先不说董昭之流,且来看看荀彧,他绝对是心怀理想、真诚耿直的第一类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