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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时,马斯基林和诺斯已住进卡西艾尼尔街的一家破旅馆。马斯基林站在窗前,看着开罗市渐渐由昼入夜。喧闹了一整天后,这张闪耀的金色沙毯终于安静下来。一座座峭直的尖塔自优雅的清真寺中耸出,像一根根刺入耀眼天空的长矛。从建筑物的夹缝间,他看见一小段尼罗河,看见当地的三桅小帆船漂浮在向晚的微风中。突然,在马路对面,有间公寓发出光来。接着,右边一户人家的窗户也变亮了。他看见旅馆下方的路灯都亮了,街上的霓虹灯开始闪耀,各式汽车和卡车都开了头灯。这突如其来的光海吓了他一跳,稍后他才想起,埃及尚未正式参战,并未实施灯火管制。在英国,他已连续度过十八个月连在户外划一根火柴都会被视为违法的漆黑之夜,而前三个月在船上一到晚上也只能摸黑行动,因此,眼前这座大城在这个普通的夜晚燃起的一片灯海,自然看得他目眩神迷。

为了庆祝眼前的美景,他从口袋中掏出烟斗,划根火柴点燃,大胆地让火柴几乎烧到手指才吹熄。

次日一早,仗着一股理直气壮的凛然之气,他直接冲到设在花园城市住宅区的英军中东战区总部。向哨兵出示证件后,他径自走进位于总部建筑物中心地带的“灰柱廊”,打算向总部人员施压,要他们正视他的调派问题。他已浪费太多时间在各单位的走廊徘徊,向太多妄自尊大的军官恳求,也遭遇了太多白眼、驳回和敷衍打发。这次,他打定主意绝不轻易放弃,要么带着人事令走出总部,要么就大闹一场而被送上军事法庭。

灰柱廊过去曾是一位有“帕夏”称号的埃及富商的豪宅,但英国皇家军队已把它变成一幢毫无生趣的办公楼。门厅中有一张接待桌,桌前坐着一位面无表情的下士,两边则是戴着白帽的武装宪兵。“我是马斯基林中尉,”马斯基林把证件递给这名下士,“我想和某个懂得伪装技术的人谈谈。我的人事令到现在还没……”

这名下士眯起眼睛看着他,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难以理解之事。突然,他把手指一弹,因想出答案而露出了笑容。“马斯基林,我知道了。”他马上翻阅桌上的文件,好一会儿才找出他要的东西。“在这里,”他拿起一个公文档案夹,“我就知道在哪儿见过你的名字。贝斯雷上校等你好久了,我猜他一定迫不及待想见你。”他交给马斯基林一张黄色的总部通行证,伸手指向一道楼梯。“从那里上二楼,向右走到207D室。”

肥胖的贝斯雷上校——英军总部的一位科长——亲切地接待马斯基林,仿佛他是自己远道而来的表亲。“感谢上帝,你终于来了,”他用力握住马斯基林的手,一见面便滔滔不绝,“我们等你这位魔术师已经很久了。”

马斯基林原本准备来此大闹一场以取得人事命令,此时突然得到这种热情招待,不禁立刻起了戒心。不过,贝斯雷刚才那句话已说得很明白了,看来是想叫他表演魔术给这里的部队观赏。他的怒气顿时升了上来。“对不起,上校,”他冷冷地说,“我现在的身份是一名军人。”

“当然,当然,我知道你是,我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马斯基林,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就是一位魔术师。你过来看看。”贝斯雷拿起一个苍蝇拍,缓慢吃力地走到摊在桌上的一张中东地区全图前。这张地图上竖有一根根以不同颜色代表各个战斗单位的图钉,还画有一条黑得像丧礼缎带的线,弯弯曲曲地从开罗向东一路越过运河,经过巴勒斯坦和约旦,进入叙利亚、土耳其和其后的地带。

贝斯雷解释,如果战况恶化,这条黑线就是英军撤退的路线。“你应该看得很清楚,”他一边说,一边用苍蝇拍握把沿这条路线移动,“它直接穿过阿拉伯人的土地,所以我担心到时会有一些摩擦。”

上校以茶和糕点招待马斯基林,继续向他说明情况。某个苏菲教派德尔维希部族的宗教领袖伊玛目提出严重警告:只要有一个英国士兵胆敢踏上德尔维希的土地,他就要号召伊斯兰教徒对英国发动“圣战”。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对那些拥有良好武装的穆斯林来说,德高望重的伊玛目就是他们的神,只要他遭受任何形式的伤害,狂热的信徒就会执行他的宣言。如果无法说服他收回这个警告,到时撤退的英国军队就会处于阿拉伯人猛烈的炮火之下。

马斯基林仔细听完上校的话,一时不明白他的魔术和这个问题有什么关系。

“伊玛目宣称自己拥有神力,”上校又说下去,“所以我们认为,或许可以派你去说服他,使他变成我们的好朋友。让魔术师去和魔术师交涉,这样做很合理吧?如果必要,你可以送给他一些小玩意儿,那些人喜欢闪闪发光又叮当作响的东西。怎样?你觉得如何?能帮助我们吗?”

马斯基林陷入了沉思。中东宗教领袖的魔力已有数千年的历史,他们借此控制伊斯兰教世界的民众,他在舞台上表演的那些小伎俩很难与之相提并论。能用咒语移动石墙的伊玛目,对舞台魔术师的戏法根本不屑一顾,但马斯基林也知道,现在他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军方终于给了他一次证明能力的机会,他绝对不能让他们失望。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我愿意去,但我不能保证……”

在把当地情况对马斯基林作过完整介绍后,贝斯雷上校送他到楼梯口,身边全是皱着眉头穿梭于办公室之间的高级军官。“如果完全没有效果,你就送他黄金。”贝斯雷阴沉地说,“如果德国人付他钱,我们就付得比他们更多。以现在的战况,我们不能让他再给我们带来任何麻烦。祝你好运。”

马斯基林精神抖擞地行了个军礼,动作标准得足以让巴克利少校引以为傲。

第二天,四月二十六日,当德国非洲军团正准备对图卜鲁格发动另一波攻击,而英军总部已对开罗的军官下达销毁机密文件的命令之时,马斯基林已抓起随身的舞台道具行李,搭机抵达叙利亚大马士革。他身穿衬衫式棉质外套和哈利屋缝制的裤子,心想这真是一大讽刺——他穿上军装后接下的第一个任务,竟然是要他脱掉军装。

他走在一条古老的大街上,穿行在拥挤的人群中,等待某个英国情报员主动来与他接触。一个叙利亚小乞丐过来向他讨铜板。马斯基林早已受过警告,知道对这里的乞丐最适当的做法就是不予理会,于是径自走开,继续寻找他的联络人。

这个小男孩却一直跟着他,小心翼翼地在他身后保持一段距离。当他们走出市场,脱离街上的人潮时,小男孩又再度上前。这次他说的是一口清晰的英语:“日安,马斯基林中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