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众所周知,韦维尔将军在五月中旬面对的是一个艰难的局势:他的部队装备虽优于德军非洲军团,但敌人在各个战略要点根深蒂固,且部署了数量不详的坦克杀手——八十八毫米重炮。西沙漠部队若想获得胜利,唯有发动奇袭,不能让德军察觉丘吉尔的虎式坦克正在大量集结欲朝他们推进,但这几乎不可能。隆美尔的情报员早已从陆地和空中搜集了资料,警告他英军很快会再度发动攻击,而贫瘠空旷的战场又极方便侦察部队的一举一动。若想达到奇袭的效果,唯一的办法似乎只有让坦克暂时消失。

韦维尔只好把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马斯基林身上,希望他能完成欺敌任务,于是决定正式启用马斯基林。

当巴卡司带着上级命令来到伪装实验小组的基地时,马斯基林本人却回到了四千年前的世界,独自跑进吉萨的胡夫金字塔,坐在略带潮湿的地上。他双目紧闭,两腿盘坐,双手自然垂放,让思绪飘浮,穿越时空,企图感应古埃及最高祭司的魔法。

坦白说,他并非当真相信那些传说。尽管他把一生都贡献给魔术表演事业,却从未见过任何能证明魔法存在的事。不过,他此刻还是被神秘的金字塔吸引,亲自来这里完成一个夙愿。

他钻过金字塔内狭窄的通道,进入过去的世界,让自己尽可能放松地坐在坚硬的地面上,然后耐心地等待。精通舞台魔术和现代科学知识的他,理应不会对神鬼之事有所期待,可他心中仍残留些微叛逆,拒绝屈服于科学的现实,渴望能和古代的同类沟通。正是这种心态,才让此刻的他感到无比兴奋。

他让自己完全放松,任思绪漫游过墙壁,寻找任何一点暗示,任何一根从真正的魔法这张华丽挂毡上掉落的丝线。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当然不是伪通灵术士惯常使用的话语或敲击,而是某种征兆,也许是一种感觉、一个灵感。如果那些古代祭司真的拥有他们宣称的神力,就一定有办法对后人显露自己。如果时空可以穿越,那么,这些长者、摩西的导师,就一定有办法做到。

午后的艳阳把金字塔外的空气烤得炙热烫人,但法老寝宫里永远保持十五摄氏度的低温。寥寥几颗灯泡照耀着摆放棺木的房间,投射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影子一动不动。

马斯基林渴望能逃脱现实,回到几个世纪之前。这个下午过得无比漫长。他感觉地板越来越凉、越来越硬,两条腿都又疼又酸。他听着从某条隐蔽通道吹来的风声,怀疑其中暗藏信息,但最后证明不过是阵微风。他看向每一个奇形怪状的阴影,却探索不出任何意义。终于,他感到脊背一阵刺痛漫上肩头,整个人感觉极不舒服。他知道是离开的时候了。没有人对他披露任何秘密。现在他才明白,自己是发了傻才会来到这里。你以为你是谁?以为你和历史上那些伟大的祭司具有某种血缘关系?算了吧,你只不过和众人一样,是个侵入者罢了。什么魔术师身份!创建这些金字塔的人才是真正的魔术师。传说他们能以咒语治疗疾病、摧毁敌人,他们能拖动太阳,甚至让地球移动,他们的魔法力量足以统治大部分古代世界的文明。而你,只不过是一个娱乐圈的人,一个艺人,工作只是为了取悦剧场的观众。你的魔术全是在工坊里发明的,而且还得靠舞台助手的帮忙才能完成!

马斯基林钻出狭窄通道,回到现实的战场,在回阿巴西亚的路上再没回头瞧金字塔一眼。

巴卡司少校一直待在伪装小组的帐篷内等马斯基林回来。“希望你的魔杖已经修复了,”他打趣道,开心地同马斯基林打招呼,“看来韦维尔将军有任务想交给你了。”

马斯基林愣了一下,狐疑地看着他。“韦维尔?”

巴卡司正坐在希尔从垃圾场捡回来的一张小圆桌前,享用着热茶和饼干。“没错,正是韦维尔。显然他也听说了你们这个魔术帮变出油漆的事迹,现在他正有新的差事想派给你做。”

马斯基林走向圆桌,在巴卡司对面坐下。

“你瞧,隆美尔知道我们会发动攻击,也知道我们很快就会行动,但他不知道攻击会在何时何地发动,这是我们手上唯一的王牌。过去几个月来,我们对隆美尔已有了一点了解,”巴卡司滔滔不绝,“他不像我们把装甲部队分散在各处,而是集中起来组成一支强大的兵团。他主要的坦克虽部署在前线,但仍有不少高机动性预备队在后方待命增援。隆美尔的前线部队很顽强,足以抵挡我们初步的攻击。当我们发起攻击时,他会先等待,直到确定我们的主力部队攻击哪一点,他才……”他握起拳头重重往桌上捶下,震得桌上的杯盘嘎嘎作响,“才送上他的预备队,把整个局势扭转过来。”

马斯基林赶紧稳住摇摇晃晃的桌子。

“要瓦解这种战术,唯一的做法就是让他措手不及,在他的增援部队抵达之前,我们就冲过防线切断他们的补给。一旦前线被冲破,他就没有选择,唯有撤退才能保住补给物资。这样你明白了吗?”

马斯基林点点头。

“这其实并不难,真的,尽管隆美尔一看出我们主力部队的行动,就会马上跳起来反应,而在开阔的沙漠地形中又没地方可隐藏我们大量集结的装甲主力部队。但是,如果我们能隐瞒企图,即使是一时片刻都好,就可获得我们需要的时间差。”巴卡司把手伸进胸前口袋,掏出一张折起的便笺。“韦维尔将军想到一个点子,你看看有没有办法做到。”他说着把纸交给马斯基林。

这张纸是从韦维尔随身的笔记本里撕下的,上面有这位将军亲手绘制的草图,一幅画的是一辆坦克盖上一片大木板的样子,另一幅则是空中俯视图。韦维尔的构想是,用画在木板上的卡车图案愚弄空中的侦察员,让他们误把坦克当成卡车。

马斯基林立刻皱起眉头,知道将军的如意算盘根本不可能成功。坦克投射出的影子太特别,难以伪装成卡车,而且只用一片木板根本达不到任何伪装效果,不管怎么看都还是一片木板,其他什么都不像。更何况,除非敌军的侦察机刚好从他们正上方飞过,否则飞机上的观测员一定会发现木板下的东西。

“如何?”

马斯基林把纸摊在桌上,抚平上面的折痕。他想起自己不久前才对组员发表的演说,只好鼓足信心说:“没问题,你什么时候想看到成果?”

巴卡司耸耸肩。“越快越好。很抱歉突然把这项任务交给你,但它非得赶紧完成不可。攻击行动可能在六月中旬发动,到时如果我们没有这些……”他举起手,努力思索适当的措词,“这些由你设计的……伪装,我想大概是这么说吧。如果这些坦克到时无法装配好,我们的人恐怕就没有半点胜利的机会了,隆美尔的八八炮会把他们全打上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