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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新月高挂在沙漠夜空中,微弱的光芒映照出在广阔大地上移动的一个个黑影。韦维尔的部队已全面实行灯火管制,等待命令随时出击。整个沙漠显得异常宁静,只有装备偶尔碰撞发出的声响,或有人一巴掌拍死小虫子的声音。黑暗中有野狗低吠几声。没有人入睡,士兵们三五成群围坐着检查武器装备,用湿炭抹在脸上涂黑皮肤,以便在黑夜中掩蔽自己。他们小声交谈,讲的全是这次战争的事。老兵告诫第一次上前线的新人:“如果能撑过前十五分钟,那么你平安度过这场战争的几率便超过百分之五十。”

士官们在所辖士兵之间走动,检查各人的背包和水壶,一边分发盐片一边替大家打气。他们祝福的话语是:“我们的黎波里见。”

毋庸置疑,这次战役中扮演关键角色的是坦克部队。在西沙漠部队往攻击发起地集结的这两天,所有坦克装甲车辆都已罩上了“遮阳罩”,天一亮,坦克部队便会带头发动攻击,到时,所有伪装会一起揭开。

尽管没人知道攻击发动的时间,持续数周的最高级别的保密工作却功亏一篑。一整天下来,德国的无线电监听人员好几次拦截到英军总部和前线部队的通讯,得知攻击行动将于当晚展开。刚开始他们并未理会,不相信英国人竟然会如此大意。但随着时间流逝,英国的西沙漠部队明显出现准备行动的迹象,这才使隆美尔下令非洲军团全员进入战备状态。

韦维尔将军已尽可能拖延攻击发起的时间,最后仍屈服于丘吉尔一次强过一次的压力。在展开攻击前的晚上,他发电报给伦敦的战事局:“我必须事先告诉你们,我个人对这次行动相当怀疑,不敢保证这次战役能够成功。”接着,他才勉为其难地命令属下的军官开始作战行动。

“战斧行动”计划攻击的目标与“简短行动”极为相近。韦维尔原本希望把非洲军团逐出通往沙漠高地的重要隘口,后来又更改计划,企图向前移动,解救被围的图卜鲁格。虽然沙盘推演显示他的军力优于敌军,但他知道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西沙漠军队的准备时间不够,他无法充分训练这批抵达不久的坦克部队,尚未适应的装甲兵在沙漠特殊的气候条件下恐怕难以发挥应有的战力。

六月十五日凌晨一点四十五分,宁静的沙漠夜晚被一阵尖锐的哨音划破。“行动!行动!”的命令声在前线此起彼伏。数以千计的士兵起身,打起精神爬上十吨卡车的后车厢,出发前往战场。

第十一印度师在第四装甲旅一个连队的支持下,计划沿海岸线突破哈法雅隘口,朝小港口索伦前进。其余坦克则加入第四印度炮兵营和第二十二机动化近卫旅,先攻打卡普佐要塞,然后再右转,与第十一印度师会合,一起攻击索伦。第七装甲旅负责保护左翼,前往哈菲德山脊,计划牵制敌人的坦克部队。

然而,在哈法雅隘口附近地势崎岖的制高点、卡普佐要塞和哈菲德山脊的阵地,德国和意大利炮兵早已巩固好防御阵地以逸待劳。

当天夜里,英军的进击行动相当顺利。虽偶尔遭遇少数敌军,但都是巡逻兵,总部至此仍相信奇袭战大有可为。

天亮时,藏身在哈法雅隘口山头上的隆美尔八十八毫米防空炮兵部队,远远便看见一长列英军坦克在晨雾中出现。火炮阵地指挥官巴赫上尉严令部下不可开火,必须等到敌军坦克完全进入陷阱为止。“时间还早。”他告诫手下。

英军的坦克队伍在隘道入口停了片刻,旋即继续前进。日出之前他们就拆下了坦克上的“遮阳罩”,收起放在车尾。各坦克彼此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前进。上午九点左右,最后一辆马蒂尔达坦克也已进入哈法雅隘口。九点十五分,随首车前进的装甲连指挥官迈尔斯少校用无线电呼叫指挥部,汇报进攻过程未遭遇任何抵抗。汇报完毕,迈尔斯放下望远镜对坦克驾驶员说:“看来我们已骗过隆美尔了,这里根本没有敌军。”然而,这句话说完几秒后,他便阵亡了。

德军的八十八毫米炮开火了,近距离直接朝英军坦克射击,把整个隘道变成一座血腥的靶场。

几分钟内,迈尔斯的十二辆坦克就有十一辆爆炸起火。第二波前来救援的部队全卡在雷区与德军准确无比的炮火中,完全动弹不得。印度师的步兵企图抢下火炮阵地,但死伤太过惨烈,多数士兵只能就地寻找掩蔽躲在山脚下的大石块后面。他们冒着四十八度的高温趴在那儿一整天,眼睁睁看着面前恐怖的景象。第三波攻击又被无情地击退了,第四度企图强攻德军炮台的计划也宣告失败,第五次突击也被纳粹的炮火彻底粉碎。到了晚上,整个隘道就像一个巨大的蛋糕,到处点缀着蜡烛。幸存的人或跑或爬退出隘口,双眼被弥漫在战场上的辛辣浓烟熏灼得刺痛不已。六月阳光普照的这一天,哈法雅隘口成为真正的“地狱通道”。

在哈菲德山脊,克雷率领的第七装甲旅也被德军另一座八十八毫米炮阵地阻挡,不过第四装甲旅倒是成功占领了卡普佐要塞,并在二十二近卫旅巩固山头后,成功抵挡住敌人凶猛的反攻。

马斯基林的伪装实验小组在营区闲晃了一整天,因关心战事的进展而无心工作。他们无处发泄紧张的情绪,只好到处乱逛,无意义地拌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喝饮料便举杯遥祝战场上的人胜利。

“结果还没传来。”下午,从开罗探听消息回来的福勒对众人说。

“如果我们亲身上战场,感觉会不会好一点?”希尔觉得自己安全地待在尼罗河盆地中,仿佛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

拿着小刀把手中的一段木头雕成飞机模型的格雷厄姆说:“如果你能活着回来,我想答案才是肯定的。”

诺斯倒不这么想。“也许刚开始会有一点自信,但造成的阴影却会……”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罗布森问希尔:“你想离开这里去战场吃子弹?”

希尔耸耸肩:“大概吧。”

汤森德怀疑地看着他,然后笑了出来:“希尔,你少来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点可笑。我是说,现在我坐在这里,喝着汽水看着夕阳,安全得有如奢华舞会上的国王。可就在几英里外,有一万名‘沙漠之鼠’的队员正在以沙土当晚餐——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他低头看着地面,“我感觉很怪,就是这样。”

马斯基林抓起一把埃及烟草塞进烟斗。“我们每个人扮演的角色不同。”他安慰希尔。然而,他完全能体会希尔此时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