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2/7页)

即使在工作最忙时,马斯基林也不忘每天向医院探询梵格兰的情况。梵格兰的伤势稳定了,五月十日其姓名已从病危名单降至重伤名单。

几天后,开罗遭到一场罕见的暴雨袭击,城市的排水系统很快失去作用,街道变成一条条黄水滚滚的河流。两名澳大利亚士兵坐在洗衣盆里划过谢菲尔德饭店门口的相片登上《埃及人报》头版。这场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营造出休假的气氛,让一切工作都暂时停歇。马斯基林利用这个机会,穿上长筒胶鞋,一路艰辛跋涉至医院。

梵格兰整个人都被裹在白色的抗菌绷带里,安详地熟睡。马斯基林在病床旁站了一会儿,只感到全然无能为力。他一言不发,未留只字片语便离开了医院,从此再也没有去过。

愧疚感成为他拼命工作的动力,他继续以惊人的效率工作,仿佛只要稍稍放慢脚步就会有某种惩罚追上来逮住他。魔术帮的成员试过各种方法,想化解纠结在他心中的沮丧情绪,却没有人成功。

“你究竟想证明什么?”一天下午,希尔盘问他。

“没什么。”马斯基林抛出这句话便走开了,留下希尔一人纳闷这到底是答案还是拒绝回答。

这期间,马斯基林又接连收到几个坏消息。当他在绘制快艇的设计图时,格雷厄姆闯进他的办公室,说:“‘胡迪尼’号完蛋了,它遇到一场暴风雨,整艘船都被拆散了。”

听到这消息,马斯基林手中的笔仍未停下。他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仿佛已习惯最近只要是他曾插手的事就都会多多少少遭遇一些不测。“在什么地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

“在苏伊士北方的海滩。显然德国佬被这艘船搞糊涂了,他们派了好几架侦察机来拍摄残骸的相片。”

“真糟,”马斯基林说,几乎是自言自语,“实在糟透了。”

格雷厄姆告辞离开,急着去通知“海军上将”希尔,他引以为傲的战舰已经碎裂的消息。

马斯基林立刻用打字机写了一封短信给海军总部,打出他深藏已久、为此时准备的王牌。

主旨:利用伪装战舰诱敌深入的方法。

在赢得观众的信任后,魔术师的主要目标是继续控制他们的认知——让他们按照魔术师希望的方向思考。想达到此种目标必须通过展示和说服,同时必须对人类行为有相当的了解。一旦实现此目标,魔术师便能随心所欲,自由操纵观众的认知。例如,只要观众相信水罐里面装有牛奶,那么不管罐子里的白色液体是什么,他们都会认为那是牛奶。

毫无疑问,敌人的情报部门现在已经明白,那些漂浮在苏伊士北方海滩的残骸就是那艘曾经在此区域活动过的战舰。他们已派侦察机拍摄相当多相片,肯定已发觉这艘战舰其实只是一艘伪装过的假船,而这个消息将立刻传遍在地中海上活动的德国和意大利海军。现在,该是我们操纵这个认知,导向对我们有利的方向的时候了。

我建议,可以把一些真战舰稍加伪装,装饰成类似假战舰“胡迪尼”号的模样,让敌人产生安全的错觉,引诱他们进入我们的火炮射程。如有需要,我在阿巴西亚的伪装实验小组可提供协助,愿意担负此种伪装物的设计与制造工作。

他在信末打上日期“五月十九日”,并署名“皇家工兵贾斯帕·马斯基林上尉”。然而,这差点就成为他最后一个精心策划的计策。

次日早上,马斯基林和希尔开车进入沙漠,去实地测试马斯基林为MI6研发的一种小罗盘。希尔心知肚明这趟沙漠之旅和测试没什么关系,实在是马斯基林在开罗闷坏了,想到沙漠里去呼吸点自由空气。

天刚亮,希尔便驾车到马斯基林的宿舍接他,以期在太阳把他们烤焦之前能赶回城里。他开的是四分之三吨的福德森卡车,平常他们在山谷里都用这种小货车来搬运一些较轻的货物。他们向东穿过“铁丝网区”的一处缺口——这是意大利殖民者在战前用水泥桩竖立的有刺铁丝网,长达两百多英里。马斯基林昨夜睡眠不足,一上车便打起盹来,这让希尔感到十分惊讶,没想到竟有人能在如此颠簸的车上睡着。不过希尔并不想打扰他。希尔有自己的问题和麻烦,可以趁此空当好好思考。

卡西·刘易斯和他的关系现在可说是一团糟。昨天还能取悦她的东西,第二天竟会惹她生气。不管他怎么努力讨好,她总是能挑出骨头。尽管他多次下决心不再见她,但她就是有办法诱使他再度出现。他觉得渐渐了解她了,或者说,在一个女人让男人理解的范围内,他已达到最高的程度。现在的问题在于:她其实非常喜欢他,却不喜欢自己喜欢上他这件事,所以才会赌气,才会在他努力讨好的时候故意生气骂人。她已经爱上他了,这就是他们不断争吵的主要原因。

这个结论颇符合微妙的女性心理,他知道,其实她还是非常在乎他的。这个想法让他忍不住开心地吹起口哨,但刻意压低声音,免得吵醒旁边熟睡的马斯基林。

开罗已被他们身后的沙漠“淹没”。希尔沿着最近留下的轮胎痕迹,往沙漠深处荒无人烟的高原绝壁开去。太阳渐渐升上来,天色从淡棕色变成明亮饱满的黄色。到九点,天色就会完全变白,而沙漠也会炙热起来。

沙漠中没有人工开辟的道路,希尔只能跟着前人的车辙,并依据路标越过这布满沙石灌木的旷野。他们经过一根模糊地写着此地离“皮卡迪利广场”和“查令十字路口”尚有一千英里的路标,经过许多因严重故障无力回到开罗、也不具拆解再利用价值而只能任其在沙漠中生锈的卡车和吉普车,经过整齐堆放着油桶和旧轮胎的废营地,经过三座死于战前的意大利殖民者的坟墓,经过画有骷髅头和十字交叉长骨图案的雷区,还遇上一群驾着配置机枪的本特利车往开罗奔驰的“沙漠之鼠”队员。

马斯基林大概只睡一个小时便醒了,但他只盯着眼前空旷的沙漠,没多说什么。希尔试着找话题聊天,得到的全是一个字的回答。

事实上,马斯基林一点也不介意这种安静。他在享受这趟驾车之旅。尽管飞沙、苍蝇和炙热都十分恼人,但看着远方无边无际的地平线能让人静下来好好思考,这相当难能可贵。沙漠平静得有如汤森德的油画,让人难以相信这片宁静的荒原是个巨大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