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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三日,魔术帮成员在清晨七点钟起床,夜晚的寒冷已渐渐散去。“卡车九点钟到,”马斯基林提醒大家,“还有什么事,现在快去做吧。”

正如所有准备上战场的士兵一样,他们利用最后一个小时写下家书遗嘱。这些信件封好后全放在马斯基林的办公桌上,只有在他们无法回来时才会被寄出。马斯基林也写了一封给妻子的信,但语气快乐,几乎不提这次攻击的事。“千万别忘记,”他在结尾处写道,“我是如此爱你。”

接送他们的卡车迟至九点三十分才出现。“真是好的开始啊。”希尔抱怨着,他仍认为这次水陆两栖攻击将会遇到麻烦。他们把六辆折叠坦克、留声机、扩音器和几箱器材杂物一起搬上卡车后座,在十点整出发前往亚历山大港。

沙漠中,英军步兵安静地躲在狭窄的壕沟里。任何不必要的活动都被禁止,而除了赶开蝎子之外,其他任何事都被视为是不必要的。他们虽想睡上一觉,却被大群出没的虫子骚扰得毫无可能,只好躺在那儿,任由烈日烤晒,看着远方的海市蜃楼,就这么等待下去。不出几小时,他们即将前往隆美尔用五十万枚地雷、机枪、迫击炮、反坦克武器和重炮构筑起来的坚强屏障“恶魔花园”,发动北非战史上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魔术帮抵达亚历山大港时,紧张的情绪已被兴奋掩盖。毕竟,他们终于实现了参战的心愿。他们草草吃完午餐,立刻赶赴港口,把装备搬上船。港湾里,三艘快艇已加好油等在那儿,另有三艘木制驳船。码头过去约百米,还有四艘大型运输舰系缆在港边。

“他们果然准备好了,”马斯基林朝那四艘运输舰偏偏头,“就像他们答应的那样。”

“我们需要的其他东西呢?”格利高里问。

马斯基林伸手指向一座有卫兵看守的仓库。

他们分成几组卸下纸板坦克,并把道具装备搬到船上。忙了一会儿,罗布森突然停下动作,笑了起来。“你觉得这件疯狂的事真会成功吗?”

希尔正使劲把一台空袭警报器拖上驳船。“最好别打赌。”他说。

下午三点,八百名作好战斗准备的士兵抵达码头。他们鱼贯从卡车上跳下,整好队伍,然后井然有序地登上那几艘运输舰。与此同时,码头上的大型起重机也忙着将约三十辆坦克吊上船,安置在甲板下方。

这些登船装运的动作全被港口的埃及工人看在眼里,通过他们的联络人,这个情报很快便传给了非洲坦克军团的情报机构。

马斯基林和魔术帮员站在快艇上,满意地看着码头上的景象。这支假攻击队伍正在顺利成形。那八百名“野战步兵”其实是从开罗的英军总部、后勤部队和维修基地抽调出来的人力,那些“坦克”则是魔术山谷的招牌产品。这些假坦克一被吊进甲板下方,脱离码头上那些人的视线后,就马上被拆开分解,一块块搬下船运回仓库,在里面重新组装,然后再拖上码头重复装载。

下午四点三十分,舰船装载完毕,靠在码头上的舷梯被收起。

五点整,四艘运输舰起航驶出亚历山大港。几分钟后,英军出动的消息便传到了利比亚的德军总部。

五点三十分,一架德军侦察机在沙漠中进行了当日最后一次侦察,汇报道:“熔炉”和梅里菲特的装甲师正在进行过夜的准备。

六点过后,魔术帮最后一次行前检查。马斯基林和希尔操纵第一艘驳船,福勒和格利高里负责第二艘,格雷厄姆、汤森德和罗布森在第三艘。半小时后,三艘英军快艇各拖着一艘驳船,向暮色中的大海航行。

一入夜,阿拉曼防线上的第八集团军士兵也都如从藏身洞穴中爬出来的沙漠地鼠般活了过来。数以千计的士兵从壕沟中爬出,舒展疼痛的关节,然后享用了一顿后方送来的热腾腾的晚餐,互相检查装备。每个人都配了一把枪、五十发子弹、两枚手榴弹、可供他们做沙包保护自己的小圆锹和四个空沙袋,以及一个印有X形十字架的背包——此白色十字记号的作用是在夜间辨识,以减少行军时的掉队现象。背包中装有一条毯子,刮胡膏和剃刀,一天份的罐头牛肉、面包和随身口粮。所有人都再三检查了水壶是否已装满清水。

在等待上级吹哨通知前往攻击发起线的这段时间,有些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些人则单独躲到一旁写信,在纸上写下给上帝的最后几句话。

车厢外漆有巨大吸血蝙蝠标志的鲜血冷冻车已悄悄停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在后方,医生和护士们也检查好医疗器材,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忙乱。

然而此刻德军的总部仍一片平和,施登姆将军正和幕僚们共进晚餐。今天晚上他们还特别加了菜,只希望桌上这道新鲜的羊肉能让他们暂时忘却眼前恼人的处境。

因为就在当天下午,德军情报部门才送来报告,称英军有能力集结二十万名士兵、一千辆坦克和一千门大炮投入战场,无论士兵还是武器都超过德军两倍以上。此外,非洲坦克军团的油料仅剩下三天存量,清水所剩不多,粮食也即将用尽。

不过,情报也指出,英军至少还需要两星期才能发动大规模攻击。施登姆相信,希特勒答应要送来的补给物资一定能在此期间抵达。他倒不担心部队人数比英军少的问题,因为非洲坦克军团的士兵是全世界最优秀的战士。更何况,他们还拥有军事天才隆美尔,只要英军露出发动攻击的迹象,这位指挥官就会马上赶回沙漠。施登姆知道,胜利与否全系于补给一身。

晚餐准时在八点开始,他们吃的是新鲜的田园色拉,配上好的摩萨尔白葡萄酒。

夜间的地中海微波荡漾,令人稍觉寒冷。三艘快艇吃力地拖着驳船前进。格利高里向马斯基林担保,凌晨一点左右他们便会抵达目的地。

离开亚历山大港五英里后,他们经过停在海上的那四艘运输舰。“再过三小时,他们就能回家躺在自己的床上了。”格雷厄姆对罗布森说。

“你忌妒了?”

木匠露齿而笑。“你开什么玩笑?”

就连希尔也不再怀疑这次的任务。“现在,我们得小心点,”他谨慎地提醒马斯基林,“万一在这里迷路,整场表演就要搞砸了。”

嘈杂的快艇引擎声中,马斯基林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浪花溅起,浸湿了他的头发,在他的胡子上挂上一颗颗水珠,他只偶尔用手背揩揩嘴,感觉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充满活力。

他每隔几分钟便看一眼手表。原本极平常的时间间隔,此时突然有了新意。秒针转一圈的时间像是需费一个小时,而五分钟的时间就足以成为永恒。他感到心不停怦怦跳动,宛如摇摆舞乐团的打击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