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色蹊径(第3/7页)

19世纪80年代期间,新英格兰地区的商业巨富仍在投资房地产和铁路债券,用以补贴年轻一代的艺术兴趣。婆罗门们将自己经营生意的技能用于波士顿文化机构的运作,包括波士顿美术馆,他们主导了该馆的董事会。尼尔·哈里斯是文化史学家,如他所评论:“在波士顿美术馆董事会中,埃利奥特、帕金斯和比奇洛三个家族各就各位,23位当选董事几乎全都来自新英格兰老式家庭,个个腰缠万贯。其中一人拥有波士顿图书馆,11人是‘星期六俱乐部’成员,5人是(或可能是)哈佛大学督学委员会成员,一半人是萨默塞特或博托尔夫俱乐部会员,许多人在血缘上沾亲带故。”

威廉·斯特吉斯·比奇洛属于那类人的典型。他是一位从事中国贸易的重量级巨富的受益人,家里三代人都是医生。他的父亲是加德纳家族的内科医生,也是约翰·拉法格、亨利·卡伯特·洛奇议员和西奥多·罗斯福总统的密友。亨利·亚当斯的妻子克洛弗很喜欢比奇洛那位堂兄,她和丈夫都是热心的亚洲艺术收藏者。在楠塔基特岛西端之外,有一个托克纳克小岛,比奇洛在那里拥有一处避暑休养地。亚当斯认为,那里有着“壮丽的中世纪景色”。比奇洛禁止女人入内,鼓励男人们结伴裸泳,使洛奇议员总想前往托克纳克岛,从而躲避华盛顿的酷暑。比奇洛高声喊着:“冲浪吧,老兄!晒晒太阳吧,老兄!都赤裸起来吧!我的天啊!我是多么想一丝不挂!”比奇洛的图书室里有3000册图书,向客人们提供有关佛教、玄妙书籍,传说还有三种语言写成的成人读物。与那些赤条条或穿睡衣闲逛的老男人相比,比奇洛更喜欢日本和服,但是晚餐则要求着正装。

比奇洛聆听过爱德华·莫尔斯的讲座。他邀请莫尔斯来托克纳克岛。1882年,还请他一同前往日本。比奇洛“医生”在日本度过了7年,成了一名佛教徒。1883年,伊莎贝拉夫妇前往远东旅行时,比奇洛曾予以接待,尽了地主之谊。在他们称兄道弟期间,比奇洛曾声称要为杰克夫人寻找“忧郁驱除器、死尸复活剂和综合快乐器”。为向伊莎贝拉表示敬意,他把自己的切萨皮克猎犬起名为约翰·加德纳夫人,简称“美女”,因为“在一口气呼喊猎犬全名后,他再无力气吹响哨子”。尽管如此,比奇洛也会对伊莎贝拉发火,使贝伦森感到同情,尽管他本人总称伊莎贝拉是“查尔斯家族的蛇精”。在写给洛奇议员的信中,比奇洛曾直言不讳地大发雷霆,称伊莎贝拉“虚荣自负、爱管闲事和任性冲动”,甚至连“忠诚和背信弃义之间有什么区别都搞不清楚。她会与任何人交朋友,又会随意牺牲掉任何朋友”。

1926年10月6日,《波士顿晚报》的头版出现了两条醒目标题,一条是“巴比·鲁斯在世界职业棒球大赛中完成三次本垒打”。但是,该报却用更大号的字体,报道了威廉·斯特吉斯·比奇洛逝世的消息。当时,约翰·埃勒顿·洛奇是波士顿美术馆的中国与日本艺术研究员,他的父亲亨利·卡伯特·洛奇是比奇洛最好的朋友。小洛奇为比奇洛穿戴寿衣:灰色日本长和服,上身还披着日本佛教真言宗派的僧侣斗篷,之后将比奇洛火葬。根据比奇洛遗嘱,他的骨灰分葬两处:一处是(由其祖父创建的)奥本山陵园;另一处是日本的法明三井寺。日本僧侣把他埋在了琵琶湖附近,与其朋友费诺罗萨的墓地相距不远。比奇洛把自己的亚洲艺术收藏遗赠给了波士顿美术馆,总数超过了26000件。

在波士顿的单身汉鉴赏家和博物馆赞助人中,邓曼·罗斯是另一位显贵人物。他收集艺术品的目的是把它们留给后代。罗斯博士头衔繁多:教授、艺术家、收藏家、设计理论著作有影响力作者等。最重要的是,他还身兼波士顿美术馆和哈佛大学福格艺术博物馆的董事和捐赠人。在其一生中,他向波士顿美术馆赠送了11000件藏品,向哈佛大学福格艺术博物馆赠送了1500件藏品。虽然罗斯的收藏领域广泛,但本书关注的焦点仍是他对中国艺术的兴趣。

艺术史学家肯尼思·克拉克曾经写道:“我的收藏,是我生命的日记,也是我从未抛弃过的唯一珍藏。”罗斯正是如此。他保留了许多与博物馆管理者、研究员、收藏家伙伴,以及诸如约瑟夫·林登·史密斯和伊莎贝拉之类朋友的通信。那些信件中,几乎不曾涉及个人私事,记叙的都是所见所藏的物品、旅行游记,以及如何对其捐赠藏品进行展示的建议。曾担任过波士顿美术馆研究员的屈志仁在一次接受采访时回忆说,他研究了罗斯的所捐藏品,意识到“罗斯是一个伟大收藏家。之前,我不相信有什么‘眼力’之说,罗斯改变了我在那方面的所有看法”。

“我的动机是喜欢有条有理,喜欢美感,”罗斯在一本自传笔记中解释说,“收藏艺术品很简单,可遇不可求。我有钱可用,就出手了。”有朋友来访时,“我发现自己总在唠叨同样藏品的同样事情,反反复复对他们讲同样的故事,直到我自己感到羞愧。我不能再继续那样的生活了。所以,我把那些藏品送给了波士顿美术馆。起初是租借,后来变成了捐赠”。

罗斯向该馆捐赠了一批中国绘画,其中最著名珍贵的,是5张描绘罗汉(指佛陀那些得道的弟子)的南宋早期绘画。它们有可能是周季常和林庭硅的作品,创作时期是1178年至1188年之间。之前,它们曾入藏日本京都的禅宗寺庙大德寺,属于13世纪被带往日本的一套百件中国卷轴画的一部分。1894年,费诺罗萨安排租借其中的44幅绘画,赴美国举办了展览,在波士顿收藏圈引起了轰动。展览正式开幕前,罗斯带自己的朋友伯纳德·贝伦森与费诺罗萨见面,大家一起观看了展览。在意大利绘画鉴赏方面,贝伦森闻名遐迩,但鲜为人知的是,他对佛教艺术也有强烈兴趣。受那次展览的激励,贝伦森的兴趣演变成了一种伟大的激情。在给后来成为自己妻子的玛丽·史密斯·科斯特罗伊的信中,贝伦森写道,他惊奇地发现“东方艺术,正在超越德国画家丢勒和意大利画家詹蒂利·贝里尼”:

在人物和综合构图方面,那些绘画作品与我们最好的欧洲作品一样,堪称简洁而完美……我对此佩服得五体投地。费诺罗萨一边观看,一边打着哆嗦。我觉得我要死了。连外表如同矮胖盎格鲁–撒克逊人的邓曼·罗斯,也兴奋得跳上跳下。我们忍不住相互戳脖子、掐脖子,为之哭泣。毫无疑问,那是我参观艺术展览前所未有的体验。费诺罗萨已皈依神秘难懂的佛教。对此,我没有感到一丁点儿的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