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长城上的希望之门(第4/8页)

无论如何,上述情形,说明了拍卖业的易挥发性质。对于非专业旁观者而言,竞拍似乎是自发透明的。之所以如此的部分原因,是拍卖系统的运作多发生在后台。实际上,一场主要的拍卖会,其运作均需要精心谋划,经过反复协商确定拍卖估价。参与拍卖的绝大多数主要演员,都知己知彼。即便如此,与纽约百老汇的演出季一样,总有可能给人惊喜。中国大陆艺术市场出现的新扭曲,似乎正是如此。不断演变的艺术品市场,已引发一个令人敬畏的辩论话题,即市场与被掠夺古代遗址之间的关系。用一个流行语概括,那种争议就是“额尔金主义”,意指“文化掠夺”。

让我们回望1801年的高门,那里曾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对外门户。当时,第七代额尔金伯爵托马斯·布鲁斯刚刚抵达高门,担任英国驻奥斯曼帝国的大使。当时,埃及在名义上属于奥斯曼帝国的一个省,而英国刚把法国入侵者赶出埃及。因此,额尔金伯爵大使所处的形势极其有利。不久前,他享受了焰火表演的礼遇,并受赠奥斯曼帝国苏丹缠头巾上的白鹭冠毛。额尔金大使向苏丹提出了一个特别要求:他可否得到“敕令”(许可),在雅典卫城的帕特农神庙开展考古发掘?当时,帕特农神庙正濒临坍塌。额尔金伯爵如愿以偿。他的队伍规模庞大,包括之前在意大利西西里岛招募的艺术家、建筑师,开始拆卸帕特农神庙上的雕塑和装饰柱子。他们从神庙的横饰带上,总共凿下了56块大理石雕刻、17块三角楣饰、15块墙面雕刻。额尔金伯爵把那些石雕与其他文物合并,自费运至英国,用以装饰他打算在苏格兰建造的新宅邸。然而,迫于自身压力和缠身的疾病,1815年,额尔金伯爵以35000英镑的价格,把那些大理石雕刻卖给了英国政府。

此举成为一个无休无止世界性争论的根源。争论的焦点在于古代文物保护及其合法所有权问题。额尔金伯爵的行为是保护还是抢劫?持后一种观点的有英国诗人拜伦,他曾大张旗鼓地代表当时仍处于土耳其统治下的希腊人,向额尔金表达了抗议。1809年,拜伦亲自察看了遭受破坏的雅典卫城,在其一系列诗歌,特别是《密涅瓦女神的诅咒》中,发泄了自己的愤怒。拜伦在下面的诗句中,尖锐地指出了发掘的道德问题(虽然拜伦的母亲是苏格兰人):

朱庇特的女儿啊!我以英国受玷污的名声断言:

真正的英国人,不会犯下如此罪过。

雅典啊!请不要厌恶英格兰,

那厮与英国无关。

是的,那位掠夺者,

确实来自苏格兰!

拜伦以诗歌当武器,简直成了一位未被承认的人类立法者。他的同伴、浪漫诗人雪莱,认为那正是诗人应该发挥的作用。有关人类立法的问题,在伍德豪斯的历史著作《亲希腊者》(1969年出版)一书中,我们找到了相关证据。伍德豪斯写道,在拜伦之前,从未有任何人想过“额尔金伯爵拆移大理石雕刻,可被视为剥夺希腊人历史遗产的行为。没有任何人想过,希腊人对那种行为没有任何发言权,是否有些奇怪”。

从拜伦开始,反对将文化珍宝连根拔起,成为民族主义影响力的组成部分,成为我们所处时代最经久耐用、最具广泛影响的政治信念。今天,额尔金主义已成为一个缩写,成为因外国人掠夺文物引发的所有火山爆发的代表;无论那种掠夺行为属于事实还是传言。然而,在谴责冒犯者方面,现实似乎存在着很不相同的景象。在冒犯者眼里,那些争议中的文物,并未在原属地得到保护或欣赏;而有关法律条文,又常常支持那种冒犯的迁移行为。因此,历届英国政府,都坚持认为额尔金伯爵获得了批准。无论如何,在希腊激烈动荡的时代,雅典卫城被迁移的神圣文物得到了保护,安然无恙;并免遭雅典一个世纪的污染腐蚀。

在此谈谈中国文物。1950年,长期在古董界称雄的卢芹斋,在宣布关闭自己的纽约古董店时,代表古董商做出了类似的辩护。卢芹斋解释说,他在上海有一家古董店,那里的“大量重要文物”已被没收,促使他决定关停纽约的店铺。同时,他确信,自己经营中国文物的日子,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卢芹斋进一步说:“或许,我的一些同胞,谴责我把一些文物运出中国。现在,那些文物被认为是国宝。我希望,他们应首先指责当地居民。过去,他们对那些文物漠不关心。因为,我从祖国出口的任何文物,均是在与他人竞争中从公开市场购买。可以说,我本人从未从原址搬走过一件文物……今天,我感到高兴,那些经我手出口的文物,将会安全、精心地保留给我们的后代……我也坚信,所有艺术品没有国界,它们作为无声的大使游走世界,让其他国家的人民了解伟大的中国文化,进而热爱中国。”

为公平起见,这里需要补充一点。虽然卢芹斋个人或许没有“移走”任何建筑雕刻装饰或雕像,但也肯定是一位积极肯干的买家,甚至委托他人实施了文物掠夺。不管怎样,在卢芹斋退休七十年后,从睡梦中醒来的人们,会揉揉自己的双眼,露出满脸的诧异。这一次,推高中国文物需求的,不是西方老外,而是中国人自己。

蓝理捷是一位美国古董商,他亲眼看到了这种巨大转变。20世纪70年代初以来,他一直是专攻中国艺术的鉴赏家、拍卖商和古董商。蓝理捷就读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获得了经济和外交史双学位。毕业后他发现了自己的职业召唤。他在波士顿美术馆,偶然参观了一个令人神往的中国文物展览,如同着了魔似的。此后不久,蓝理捷在苏富比拍卖行找了份工作。起初,他负责公司财务方面的事务。他连哄带骗获准去伦敦,在该拍卖行的中国艺术部工作了一年。1973年,蓝理捷返回纽约。那时,苏富比纽约公司也成立了中国艺术部,他跳槽到那个部门,并很快担任了该部门的主管。之后,他为自己指导的首次重要拍卖撰写了图录。正如苏伦·梅丽仙在1987年档案中所描述:“那次拍卖,成为美国拍卖中国艺术的里程碑。蓝理捷编撰的那本图录,与过去的图录明显不同,破天荒地有了注脚,以及学术风格的交叉引用。之前的图录,描述拍卖标的时只是概述,限于以媒体用语标明它的尺寸、时代……蓝理捷实施的另一项重要创新,是他与市场紧密联系。他四处打探征集拍品,而不是坐等天上掉馅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