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苏联持不同政见者运动的缘起及经过

1965年12月5日在莫斯科普希金广场爆发了苏联历史上第一次以“遵守宪法”为口号的游行示威活动,从此,以“维护苏联宪法所赋予人民的权利、要求公开性、民主和自由”为宗旨的苏联持不同政见者运动由地下浮出水面,成为伴随勃列日涅夫执政始终,而且影响巨大的政治问题。1917年十月革命的胜利,在苏联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人民当家作主的社会主义国家,然而,作为国家主人的俄罗斯民众,在社会生活中却发现宪法赋予的民主和自由权利可望而不可及。斯大林时期苏共关于民主的论述不比列宁时期少,但这并不能改变斯大林实行专制统治的现实,任何流露不同思想的人都可能被扣上“人民敌人”的帽子,流放逮捕直至肉体消灭。赫鲁晓夫尽管严厉批判了斯大林个人崇拜和任意践踏人性的丑恶行径,但对宪法给予人民的民主和自由权利也很少给予保证。勃列日涅夫时期的苏联社会虽然自称已进入发达社会主义阶段,信访制度,公民监察制度一应俱全,人民依然感到很难行使自己的民主权利。特别是勃列日涅夫后期高度集中的政治体制,僵化教条的意识形态控制熄灭了赫鲁晓夫改革和柯西金“新经济体制”带来的最后一点活力,导致共产主义信仰悄然下降,党群关系严重疏远,社会矛盾日益严重。

缘起于20世纪60年代中叶,结束于80年代中期的苏联持不同政见者运动,主要由麦德维杰夫为代表的民主社会主义派、萨哈罗夫为首的西方派、索尔仁尼琴为代表的新斯拉夫派以及其他一些思潮构成。各派主张既有区别,又有相似之处,但在反对复活“个人崇拜”,要求民主、自由和法制方面,即要求“在尊重人的基本权利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法律秩序是一致的”。[68]苏联持不同政见者运动面对强大的国家机器压力,几经沉浮,但一直没有中断,这说明它有深刻的社会基础,是苏联社会病态的自然产物,并不像苏联当局所说的那样是西方颠覆苏联社会主义的结果。尽管西方的宣传和支持确实对苏联持不同政见者活动起过重要的影响作用。

(一)苏联持不同政见者运动的缘起

1956年2月24日午夜,当赫鲁晓夫在《关于个人崇拜及其后果》秘密报告中讲到:斯大林滥用权力,违背了列宁处理党内斗争的原则和方法,把党内的正常争论看成是对敌斗争,走上了大规模镇压和清洗的道路。1936~1939年期间有许许多多的无辜者遭到残酷迫害和屠杀。以胜利者大会著称的苏共第十七次代表大会,有超过半数多的代表在1937~1938年间因为反革命罪被逮捕判刑,而十七大的139名中央委员和候补委员中竟有98人被逮捕和枪决。军队干部队伍也难逃厄运,近3.5万多人成了大清洗的牺牲品,其中包括3名元帅、集团军司令级干部13名、军级干部57名、师级干部110名、旅级干部220名,以及最高军事委员会80名成员中的75人。赫鲁晓夫指出:“事实很明显,很多在1937至1938年被诬蔑为‘敌人’的党和苏维埃工作人员以及经济活动家,实际上根本不是什么敌人、间谍、破坏分子等等,而始终是忠实的共产党员。”[69]尤其恶劣的是,这些冤假错案大多是安全部门通过刑讯逼供搞出来的,作为最高领导人的斯大林不仅不制止这种严重破坏苏维埃法制的行为,而且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敬若神明的领导人竟然犯下如此暴行,在触目惊心的事实面前,人们不得不开始思考政治体制存在的问题。正如苏联著名的持不同政见者西尼亚夫斯基指出的那样:“如果对制度过分信任的话,革命会带来血腥、残酷的后果。马克思列宁主义者试图改造世界,但对于那些亲身经历革命、知道革命代价的人来说,很难接受这个目标。所以,持不同政见者认为,说话比做事本身更重要。他们又重操知识分子的旧业:思索、辩论、写作。”[70]

与此同时,1956年苏共中央开始全面清查堆积如山的冤假错案,大规模释放政治犯。许多人从集中营重返社会,成千上万无辜者死后得以昭雪。这些人的悲惨遭遇引起人们的普遍关注,为了搞清楚所有事件的真实情况,以及斯大林大清洗的内幕,劫后余生的许多人坐下来撰写回忆录。于是“文学作品、回忆录、那一时代的历史等等,大量地涌现出来”。[71]这类作品很多都以手稿的形式在私下出版物上流传,像Е.金兹堡的《严峻的历程》,加扎里扬的《这事不应再重演》等等。1962年,赫鲁晓夫亲自批准出版索尔仁尼琴的小说《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的发表曾经引起一时的轰动,从此一种被称为集中营的文学体裁开始在苏联文坛流行。初期的苏联持不同政见者正是在这种揭露斯大林专制统治,深入思考斯大林悲剧发生的原因和要求创作自由的过程中出现的,也即脱胎于最早的文化反对派。因写《苏联能生存到1984年吗?》而著名的持不同政见者阿马利里克为此写道:“文化反对派内部涌现出一股新的势力,这股势力已经不仅是反对官方文化,而且也反对当局的意识形态和实践活动的许多方面。”[72]

早在1956年匈牙利事件期间,莫斯科就出现了规模不大的大学生小组,他们在共青团会议上发表讲话,散发传单,同情匈牙利民族民主运动。1958年夏天,一些大学生和青年诗人开始定期在莫斯科马雅可夫斯基广场上举行文学集会,著名诗人叶甫图申科和一些不太出名的诗人经常在会上朗诵诗歌,发表演说。“朗诵会一般是在周六和周日晚上举行,每次参加者平均数百人。”[73]伴随着这种露天聚会的频繁举行,在一些年轻参加者的圈子里逐渐产生了一些类似于俱乐部的非正式文学组织。他们相互交流信息,收集和阅读自己打印的刊物——私下出版物(самиздат)。参加集会的有各种各样的人,但以大学生居多。共青团曾经尝试把马雅可夫斯基广场学生的革命浪漫主义活动纳入自己的轨道中,但没有成功。从此政府有关机构开始限制集会,安全部门对经常参加集会的积极分子定期搜查,没收他们保存的各种诗集和私下出版物。

1964年勃列日涅夫取代赫鲁晓夫成为苏共最高领导人后,在对待改革和批判个人崇拜的问题上改变了赫鲁晓夫时期的政策,开始强化意识形态控制和书报检查制度,暗中推进重新斯大林化的进程。1965年秋苏联安全部门逮捕了安德烈·西尼雅夫斯基和尤里·达尼埃尔两名作家,他们分别以笔名“阿勃拉姆·特尔茨”和“尼古拉·阿尔扎克”在国外发表所谓破坏和削弱苏维埃政权的作品。“拘捕作家被理解领会为是不祥的重大转变的序幕。想必,新的苏联领导人会以两位作家被逮捕向私下出版物宣战——向它的作者、传播者和读者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