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无论根据何在”(第2/4页)

威廉·伯勒当下根本没有机会就此指出,他早已发出警告,认为登陆作战危机四伏,而当前发生的事情已经验证了他的论断。在过去的 48 个小时里,副指挥官的来函让德雷克一直愤懑不满。这封信的措辞并不得体,但都铎时代的军队里仍然保持着自由随性的风气,多数人并不会认为这封信以下犯上、不合法度。富有天才的德雷克与多数人想法不同。他记得(也许并不十分精确)伯勒曾经想要阻止他进入卡迪斯港。他想起(也许并不完全公正)在他们还没有在上卡迪斯湾烧尽船只前,伯勒就急不可待地打算就此撤离。他还记起——其中夹杂着多少仇恨,我们只能自行猜测——就是因为伯勒,他的旗舰“伊丽莎白·博纳文图拉”号竟然冒着被海岬上那见鬼的长重炮轰击的可能滞留了 12 个钟头,而假如伯勒没有撤离,在那里的本该是“金狮子”号。他却不曾记得(也许没人告诉过他)在那个无风的夜晚,伯勒与他一样陷入危险,他自然一厢情愿地觉得伯勒处境安全,以为伯勒与自己之间的距离不是几英里,而是几里格⑧ 。在做出以上这些最坏的估计后,一般的指挥官恐怕只会在盛怒之下认定伯勒既愚蠢又懦弱,但是德雷克的眼光还要更加深邃。他知道,一起牵涉极广的阴谋正在英格兰暗中酝酿,那些亲西班牙、亲教皇的党徒们正倾尽全力试图击败虔诚的新教徒,巴不得新教的事业毁于一旦。他明白,从自己决定公开与西班牙国王为敌的那天起,随着自身地位的提升,他已经被密谋者牢牢盯上,那些敌人匿迹藏形、无处可寻,却又一直在女王耳边诋毁自己,煽动自己手下的海员逃避兵役,向西班牙的城镇和舰队报告他的进攻计划,有时德雷克也能凭借自己的机敏摘下某些恶棍的面具,例如那位被德雷克在圣朱利安湾⑨ 斩首的“黑巫师”托马斯·道蒂,此事发生在“金牝鹿”号驶入太平洋之前。道蒂的主要罪行,或者说今天唯一能够证明的罪行,不过是他公然宣布德雷克的行动逾越了指令。伯勒今天的行动如出一辙,他同样控告德雷克违反了女王陛下军队中的惯例。曾有一次,弗朗西斯·德雷克以布道失敬为由,把船上的随军牧师五花大绑后锁在甲板上,随后他将全体船员召集到自己周围,“盘着两腿坐在一只储物箱上,手里拿着一对拖鞋”,告诉牧师,“弗朗西斯·弗莱彻,我现在正式将你从上帝的教会中逐出,上帝的慈爱和恩典从此与你无关,我还要向魔鬼和他的使者告发你的罪行”。这样一位人物当然不可能顺从地让下属给自己上一堂有关海军礼仪的课程,哪怕对方曾长年身居高位。想到这些,德雷克随即着手在“伊丽莎白·博纳文图拉”号上召开军事法庭,在庭上,他至少把伯勒来函的部分内容公布给各位军官,并且当众宣布马奇安特船长,也就是舰队的陆军军士长未来将接管“金狮子”号,而伯勒则遭到逮捕,被关押在他的船舱中。在攻打拉古什以及战事结束后的一个月里,伯勒每天都困在这里,不断为自己的性命担惊受怕。

在将伯勒软禁起来后,德雷克大概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英军士兵们刚一结束在拉古什城前劳而无功的阅兵巡游就慌忙登上了甲板,德雷克立刻下令起锚,带领全军消失在了天际,接着在进行下一次长距离调戗前往萨格里什时又回到了近海地区。当蒙在鼓里的堂赫尔南·特勒还在忙着为拉古什征调援军的时候,德雷克的部队已经在萨格里什的海滩登陆,他们攀过蜿蜒的石壁栈道,蜂拥而至地出现在光秃秃而又狂风肆虐的海岬之上。新行动的整个基调是如此迥异,轻灵、有条不紊、毅然决然,以至于人们不禁猜想,对拉古什发动的袭击会不会只是一场佯攻。

一栋被改造成防御工事的庄园宅邸拦腰坐落在通往萨格里什城堡的路上,但英国人抵达时,宅邸内没有一兵一卒,于是登陆部队继续直扑向前。当时的萨格里什城堡宛如一顶皇冠,点缀在海角尖端突出的陡崖之上。东侧的海湾里,一座悬崖下的小城镇横卧在海滨上,城堡以南,遥远的大海彼岸就是非洲弯曲的轮廓线,而在西侧,巨浪正从 3000 英里宽的大西洋海面上翻涌而来。正西偏北的不远处则是圣文森特角隆起的海岬,那里是伊比利亚半岛和全欧洲在西南方向的尽头。那位目光如炬、形迹如苦行僧般的“航海家”亨利王子⑩ ,就曾坐在萨格里什的海岬上远眺未知的大海。在这片由四近峭壁把守的小片开阔高地上,亨利修造了一系列后来为德雷克所发现的当地最古老的建筑群,包括亨利自己的居所以及用作图书馆或是安置天文学家、水手等相关人员的房舍,它们被统称为“王子之家”。正是在这光秃的悬崖上方,接连孕育出宏伟的蓝图,欧洲人由此铺设了一条海上长路,得以通往传说中的东方和意想之外的新大陆。在某种意义上,弗朗西斯·德雷克在今世的全部探索事业只不过是当年亨利王子伟大梦想小小不言的副产品罢了。

萨格里什城堡早就不再是王家驻地,也已经与学术中心和宏图大业无关,而是沦落为卫护周边渔村不受摩尔人袭扰的普通要塞。除了海鸥,所有来客都必须从城堡北面入内,而那里有一道坚固的城墙。这堵厚实的石墙高达 40 英尺,四周矗立着 4 座圆形瞭望塔和 1 座门楼,每处都配备有一尊铜制的大型“波廷格尔投石器”,也就是可旋转式城墙炮,从长长的炮管中可以射出半磅重的炮弹,击杀 300 码外乃至更远处的来敌。这种投石器采用后膛操作,射速相当快。即使只留下少量兵力在此驻守,这样的城堡也足以令缺少攻城炮的敌人无计可施。

德雷克要求城堡投降,但只收获了礼貌却坚定的回绝,于是他命令滑膛枪手和火绳枪手向驻防部队持续射击,以尽量逼迫对方撤离城墙上的射弹孔。英军没有加农炮或爆炸装置,只好使用饱蘸沥青的柴火,德雷克亲率士兵,不顾城墙上的射击,将柴火堆积到城门下方。经过两小时持续不断的攻击,大门几乎变成了一堆摇摇欲坠的灰烬,英军滑膛枪手的火舌不断扫过城堡的内部防线,大量敌方士兵战死或受伤,要塞长官在被两度射穿身体后终于决定投降。德雷克对他开出了慷慨的条件。堡垒中的士兵和居民被全部释放,可以带走除武器外的全部个人财产。下午过半的时候,英军夺取了城堡,这次成功突袭令周边地区的其他据点惊恐不已,以至于圣文森特角附近的一座修道院和另一座小城堡在没有发射一枪一炮的情况下主动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