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无论根据何在”(第3/4页)

有人怀疑德雷克是否清楚自己攻占的便是“航海家”亨利的城堡,是欧洲所有的殖民帝国——无论存在于过去、此时还是将来——的摇篮。人们还想知道,即使清楚这一点,他又是否会在意。他所惦记的可能只是如何清扫圣文森特角周边地区的敌军,夺取一个能够有效照看舰队锚地的要塞。再有的话,可能便是在西班牙国王的土地上打一场胜仗。至于萨格里什城堡,他甚至没有想过据为己有,他的打算不过是将其变成一个于己无害的无人区而已。城堡中配备的 8 门铜炮、北城墙上安装的 5 具投石器,以及防卫港口的 3 门大口径炮、1 门中型加农炮、1 门长重炮,1 门半长重炮,所有这些武器都随着他的一声令下被推向悬崖,从那里一路翻滚落在海滩上,继而被运回船上。在最后一支清扫战场的队伍返回沙滩前,他们奉德雷克之命将整个建筑群付之一炬,于是亨利王子的城堡、房舍和图书馆都被火舌吞噬,化作了漆黑残破的废墟。

五天后,英国舰队出现在里斯本附近,更准确地说,是卡斯凯斯⑪ 附近,避开了守卫塔霍河北岸入口的火炮。身兼葡萄牙王国副王、红衣主教双重身份的奥地利的阿尔伯特大公正驻节里斯本,他是腓力国王的外甥。老侯爵圣克鲁兹的总部也设在这里,他的 12 艘葡萄牙盖伦帆船还没有配备约定要装备的新火炮,船上也没有能够作战的炮手或士兵,只有一些维持运转的骨干船员,因而得知敌军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后,无能为力的他大为光火。前一天,已经获悉英军正在北上的西班牙人召开了一场紧急会议,副王和侯爵一致同意,德雷克的目标很可能是富饶且不设防的港口城市塞辛布拉⑫ 。他们连忙从各地征召守军,由于里斯本附近兵源不足,他们还从里斯本城堡抽调了火绳枪手,从里卡德的舰队中抽调了其他战斗人员。负责塞辛布拉海港防卫的加莱桨帆船舰队正在埃斯皮谢尔角⑬ 附近游弋,它们便是眼下可以最快投入作战的船只。

不过英国舰队并没有把塞辛布拉定为目标,而是继续向北航行,在里斯本的加莱桨帆船舰队中,有 7 艘交由圣克鲁兹的兄弟堂阿隆索·德·巴赞指挥,它们抢在英军来到之前赶回里斯本,在圣朱利安城堡的炮火掩护下组成了战斗队列。

那里是关键地点。那个地方有一块沙洲,标志着塔霍河的入海口,但来船可以通过两条深水航道绕过沙洲,一条位于沙洲北端,一条位于南端,同样狭窄而又地形叵测。北边的路线更常使用,因为航道更深,相对安全,这里由圣朱利安城堡的炮台负责把守;河对岸有一座被称为旧塔的防御工事,用以守卫更加狭窄的南侧入口。一旦穿过如上关卡,前方的贝勒姆⑭ 还设有第二道交叉火线,但相对而言远没有第一道那么可怕,德雷克的舰队完全可以在冲破这道防线后对里斯本港口造成致命破坏,兴许还有余裕对城市大肆劫掠一番。圣克鲁兹明白,像德雷克这样意志决绝的指挥官一旦能找到熟稔航道的领航员,完全能够强行突破两条航道中的任何一条。南侧航道曲折难行、空间局促,但旧塔的火力要更加薄弱。圣朱利安的炮火要可怕得多,但航道却相对容易通过,只要借助一阵轻快的西风,利用好潮汐的涨落,就能让一队盖伦帆船快速地鱼贯驶过防线,沿途只需承受轻微的伤害,运气好的话,舰队还可以期待在相似的有利条件下沿原路安全驶离。

圣克鲁兹深知德雷克的做派,因此他还在谨慎应对另外一重危险。圣朱利安城堡是一座险恶的要塞,但这只是对于海上的来敌而言。在陆上的敌人眼中,它只具有象征性的防守作用。它的西侧是卡斯凯斯浅湾,海湾的西侧尽头有一座稀疏的渔村,卡斯凯斯城堡就坐落于此,城堡的火炮可以覆盖这片海滩。但是在圣朱利安和卡斯凯斯两座堡垒之间,还有一段漫长而曲折的海岸线,在一年中的多数日子里,这里只有极轻柔的海浪抚弄着滩涂,没有险恶的暗礁,地势抬升平缓,有长达两英里的海岸刚好避开了两座堡垒的火炮射程。而就在这段海岸的对面,英国舰队现在抛下了船锚。

甫一得知英国人正绕过埃斯皮谢尔角,老侯爵立刻快马加鞭赶到圣朱利安城堡。他只有一样武器可以借以抵挡德雷克的入寇,那就是他兄弟堂阿隆索的 7 艘加莱桨帆船,这些船只正停泊在圣朱利安城堡的火炮掩护之下。如果英国人打算在卡斯凯斯海湾登陆,加莱桨帆船可以冲出浅水区,在对方的载人小艇靠岸前,早早将它驱散。假如英国人尝试强行闯过北侧入口,加莱桨帆船也能够拖住他们的脚步,直到陆基炮火将一两艘英舰当场击沉在航道内。倘若德雷克竟然对南侧航道的回环曲折了如指掌,并从这里下手的话,那么加莱桨帆船舰队至少可以用自我牺牲的冲锋换取增援时间。无论如何,它们都大有用处。在加莱桨帆船与英军作战的同时,当地士绅会率领葡萄牙民兵和数百名来援的西班牙火绳枪手沿卡斯凯斯海湾布防,红衣主教阿尔伯特大公也会从至多一天行程的地方调拨援军。

事实上,德雷克既没有熟悉这两条航道的领航员,也不愿贸然发动一场登陆战,他的人手不足以突破守备森严的海岸,也难以对付近岸作战的加莱桨帆船,更不必说同时应对二者的挑战。他来到里斯本只是为了观察事态的端倪,这是他从来惯用而且一向收效甚佳的开局策略,如果此行无利可图,至少他在腓力国王的前门口展示了胆气,这也已经值得满足了。德雷克很快发现,自己既没有机会发动奇袭,也无从引诱西班牙加莱桨帆船进入开阔的远海交战,可是若非如此,他将很难保全先前虏获的或赶向岸边的船只,于是他提议谈判,希望双方能够交换战俘。但他又被告知里斯本并没有关押英国战俘,这也许是一个诚实的答案,虽然德雷克并不这样想,他开始挑衅侯爵,希望后者在盛怒的驱使下出战,就仿佛他完全明白自己的刻薄言行能令那位无法还手的老海员气恼到何等地步。就像在卡迪斯一样,突如其来的风打断了徒劳无益的斡旋。英国人乘着来自北方的风回到了圣文森特角。如果说这一次在里斯本面前的展示没能达成其他目标的话,它终究不再千篇一律地止步于破坏商业活动,突袭造成的切肤之痛令敌人忧心、恼怒、措手不及,而这正是德雷克希望看到的结果。


① 塔霍河发源于西班牙东部,在葡萄牙里斯本注入大西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