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编 中国国民性改造史 第十八章 胡适的渐进式改造路径(第2/4页)

这些“雷人”言论之激烈,在近代以来某些历史时期,足以被抓进监狱。有人说鲁迅不敢直接批评蒋介石,而胡适敢,这些事实证明确实如此。这些言论自然也引起了大权在握的国民党的强烈反应。国民党内一时群情激愤,尤其一些中下层党员,更是激动地纷纷呈请“辑办”胡适。他们利用舆论优势,把“反革命”“反党”“反动”“帝国主义的走狗”等种种帽子铺天盖地地扣到胡适头上,掀起一股围剿胡适的大潮。国民政府也饬令教育部出面“警告”胡适,并迫使胡适辞去中国公学校长一职,仓皇离开上海。曹聚仁认为“胡适的处境在那时期,并不比鲁迅更自由些”。

不过,国民党没有对胡适采取进一步的措施。毕竟国民党的终极政治目标和胡适的政治理想是在同一个大方向上。所以虽然心情沉重地离开了上海,但胡适发现,他的一些批评,对国民党的政策起到了推动作用。比如胡适在《人权与约法》中要求国民党“快快制定约法以保障人权”,这篇文章1929年5月发表,结果国民党6月间公布的“治权行使之规律案”即规定:“人民之生命财产与身体之自由,皆受法律之保障,非经合法程序,不得剥夺。”这等于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胡适的建议。所以胡适在6月19日的日记中说国民党此举“与我的《人权与约法》一文有关”。

胡适在《新文化运动与国民党》一文中要求国民党“废止一切‘鬼话文’的公文法令,改用国语”。“通令全国日报,新闻论说一律改用白话”。这篇文章1929年底发表,而1932年2月,教育部即奉国民党中执会指令,通令全国厉行国语教育,而且通令本身也改用了白话文。用沈寂的话说,“这个通令全国厉行国语教育的举动,无疑也是国民政府对《新文化运动与国民党》一文所作出的反应”。

国民党的“纳谏”令胡适感到了希望。虽然有着强烈的独裁倾向,但蒋介石毕竟明白世界大势。掌控了南京政府后,他吸纳翁文灏、钱昌照等一批知识分子入阁,还答应“尽快结束训政、实行宪政”。这些举动使胡适认为国民党有走上真正宪政的可能。1935年,胡适曾评价蒋介石说:“他长进了,气度也变大了,态度变平和了,他的见解也许有错误,他的措施也许有很多不满人意的,但大家渐渐承认他不是自私的,也不是为一党一派人谋利益的。能相当地容纳异己者的要求,尊重异己者的看法。”这种口气,俨然是老师在表扬学生。因此,胡适也决定在承认国民党权的前提下来谋求政治改良。在胡适看来,国民党政权虽是一件并不理想的“工具”,但在中国当时的情况下,没有更合手的工具。若以暴力摧毁这件“工具”,国家民族就要付出血流成河的惨重代价。他说:“暴力革命带来的,必然是暴力专制政府。”

国民党这个工具确实不太好用。中国社会转型过于剧烈这一背景使国民党迅速暴露出它身上的保守性。在中国现代化过程中,有一个明显的现象是:对西方文化了解越深的人,提出的现代化设计越合理。然而不幸的是,受中国传统文化熏染越重的人,越有机会掌握改造中国的权力。“半新半旧”型人物蒋介石身上有着深刻的矛盾性:一方面,他深知中国必须向西方学习,民主宪政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大方向;另一方面,他身上又有着深厚的旧文化影响,经常本能地在各个细节中表现出强烈的独裁主义倾向。

蒋介石文化水平不高,仅相当于高中水平。他深受传统儒家思想,一生服膺王阳明心学,因此相信“精神第一论”。他认为,“精神可以创造物质,亦可以补充物质之不足,且掌握物质者精神,运用物质者亦精神,物质但附丽于精神之一偏耳。”

因为教育背景、成长环境的原因,蒋介石对民主、人权理念理解不深。孙中山思想的优长之处在于他充分吸收了西方的自由民主人权思想,蒋介石却将孙中山哲学思想解释成“是渊源于中国固有的政治与伦理哲学之正统思想”,“是续承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以来中国的正统思想”。

在国民性改造问题上,蒋介石也表现出两面性。一方面,他认同孙中山通过军政、训政、宪政三步最终还政于民,将民众训练成现代公民的总体思路;另一方面,他却迷恋专制、集权手段,本能地喜欢统一思想、整齐划一、用政治力量控制一切。因此,在进行国民性改造时,他创造性地发明了“运动改造法”,即强制性地掀起政治运动来改造国民性。

和大转型时期每一个政治家一样,蒋介石对国民性问题也十分重视。蒋介石也对中国国民性进行过激烈的批判,他的批评集中在中国人“没有国家民族的观念”、一盘散沙、自私自利、苟且偷安、缺乏尚武精神等方面。他痛切地说:“百年以来中国在不平等条约重重压制之下,国民道德的堕落,民族自信的丧失,已到了极点。”他痛斥国民性中的落后部分:“外国人比我们中国人为冷血动物。唉,我们国家衰弱,民族凋敝,至此已极,可耻已极了。”中国人“不仅是学问道德差,就是言语行动态度上,也配不上给外人看”,“也可以说是不配做现在世界上的人,不能算一个现在世界上的人”。

和孙中山一样,蒋介石认为改造国民心理是国家建设至关重要的问题,要建立新国家,首先要训练出“新国民”。“现在我们的国家之所以衰弱危殆到这个地步,不是武力不够,是一般国民不能‘明礼义,知廉耻’,做成一个真正的‘人’。外国人欺侮中国,就是欺侮我们一般中国人不知努力做‘人’!如果我们能教好一般国民,个个都能做成功‘人’,外国人一定不敢再来欺侮,任何外来强大的敌人,我们都不必怕,都可以抵抗他!”

虽然具有两面性,但在具体的改造路径上,蒋介石却轻制度建设,重思想教育和政治运动,原因很简单:制度建设见效慢,道德教育、政治运动则可以立竿见影。所以,他首创以搞运动的方式,拔苗助长地改造国民性。具体地说,就是发起“新生活运动”,开创了近代以来自上而下的“运动群众”的先河。

蒋介石认为,一个国家国民性弱点具体表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一个国家的国民性,一个民族的民族精神,就是由一般人基本生活的样法可以很明白的表现!也只有从一般人的基本生活实况,才可以看透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的真精神!”他总结中国人生活习惯的第一个缺点是“污秽”,什么东西都肮脏不堪;第二是散漫,一切的行动都是随随便便,毫无纪律。第三是“懒惰”,尤其是不知道遵守时间;第四是“颓唐”,精神萎靡,体格羸弱。蒋介石说,这种生活是要不得的“鬼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