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建文登基(第2/13页)

方冀望着陆镇那张长年被日晒得黑红的脸,那张充满忠义本色的脸,想到当年明教中有多少这样的好汉子,有的死在战场上,有的死于阴谋毒计下,自己刺杀独夫为他们报仇终究功亏一篑,再要报这仇是报不成了。

章逸从锦衣卫衙门走出来,抬头看了看天空,午后一场雨已经歇了,阳光又从云层后闪出,但无一丝凉风,南京城中升起一片溽暑之气,闷热不堪。

方才在衙门里,左、右副都指挥使召集重要干部商议京城这几天的防卫及警备之事,大伙儿在紧闭窗户外的雷雨声中,挥汗听上级长官训话。章逸听到几个他特别关心的消息:皇帝朱元璋已进入生命末期,随时可能驾崩,皇太孙朱允炆不分昼夜在龙床边侍候汤药,诸藩王对京师形势多有关注,尤以宁王朱权及燕王朱棣蒐集各方消息最是积极。金寄容已下令锦衣卫全部销假待命,凡有可疑人等,一律先拘下待审。

还有一条消息,便是那晚谋刺皇上的刺客方冀,已经“证实”被鲁烈副都使打死落入护城河,尸体并未寻到,乃是因为当晚雨势太大,尸首流入秦淮河,被大水冲到下游,入了长江。

章逸明知方冀未死,正在陆镇处养伤,所以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心生警惕。上面放出这消息,一方面为己方无法寻得方冀的人或尸找个说法,另一方面如果方冀未死,藉这消息的散布,可以让方冀放松提防,再图搜捕。

章逸更注意到,这消息在锦衣卫衙门商议大事时故意放出,便是怀疑锦衣卫中有人会把消息传出去;而那个被怀疑的对象,章逸心知肚明就是自己。他的住所被“小贼”破门而入,房内被翻箱倒匣地搜寻了一遍,岂是偶然?

但章逸是个极有胆识的人,愈是这样受到怀疑,他愈要显得若无其事,还想藉机多摸出对方一些底细。就在今晚,他邀约了马札到他住处便餐,特请了“郑家好酒”的郑娘子过来掌厨,要好好烧几个小菜,招待这位上司。

章逸赶回住所,见楼上楼下都打整得井然有条,想那寒香今日来打扫整理过。他到厨房的酒架上选了一罎上好的女儿红放在厨桌上,又沏了一壶杭州龙井放在茶几上。

不一会,楼下有人叫门,正是郑娘子带着伙计阿宽到了。只见阿宽挑着一担食盒,进门便向厨房走去。那郑娘子身着一件水蓝色的短袖衫子、水蓝色的长裤,头上系了一条宝蓝色的头巾,脸庞带点嫣红,见了章逸打个招呼:“章指挥万福。”章逸连忙让进屋来,道:“娘子答应来舍下掌厨,章逸感激不尽。”郑娘子道:“只怕咱这两手厨艺不登大雅之堂,坏了章指挥尊客的兴致。”章逸道:“娘子何出此言,‘郑家好酒’的酒菜在京师大大有名,大娘忒谦了。”

郑娘子快步进了厨房,章逸仍然盯着她蓝色的背影发楞。

马札换了一身便服在楼下叫门,进得门来,只见他提了一大罎酒放在桌上,哈哈笑道:“今日燕王府有人从北平来,带了好些上好的二锅头给燕王二公子朱高煦,二公子赐了几罎给咱们,俺就带一罎给你嚐嚐。”

章逸连忙道谢,顺口问道:“马大人,您说那燕王、宁王那么急着打探皇上和京师的消息,咱们是不是要把这事特别跟兵部那边会报一下?”马札道:“金头儿今晚就是赴中军府徐督的宴,他们定会商量。章逸你想想,皇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京城马上就要处置两件大事,这些藩王那会不急?”

章逸故作不懂,问道:“那两件大事?”马札翘起二郎腿,啜了一口西湖龙井,叹道:“这茶色香味无一不佳,江南人士真会享福,种得出这等绝顶绿茶。”说完又啜了一口,才接着道:“第一,皇太孙要正式继位。他可不比他老爹,当年做太子时便曾数度监国,列位藩镇文武大臣无一不服,是以皇太孙能不能压住局面,这是第一件大事。第二,就算新皇帝坐稳大位,对拥兵自重的诸位藩王叔叔们,是削藩还是怀柔?你说像朱棣、朱权等王爷,能不关心打探吗?”

这马札是畏吾儿人,到中土来已数十年,对中原的风土文化、官场的人情世故、朝廷的权力斗争都相当了解,但他毕竟是西域人,比起汉人来说话较为爽直,章逸平日和他交好,没事常送些小礼物,请吃好酒菜,许多高层的机密都是从他口中探得一些蛛丝马迹。

章逸正色道:“听您这么说,咱们锦衣卫的责任可大了。”马札点头道:“谁说不是呢?但咱们那位副都指挥使,却在这时要大家遵照一个外来人的指令行事,和少林、丐帮等武林大宗派及大帮派为敌,俺实不知这轻重缓急怎么个说法?”

章逸又装傻,问道:“外来人?”马札忽然警觉,支吾道:“武林人士啦,鲁烈喜欢结交武林人士,你也是知道的。”章逸暗忖道:“要想进一步套这个西域人,我得也透露一些。”便接着道:“听‘孝陵’守陵的军士说,闰五月初一那晚,在锺山孝陵发生了大事,听说马大人您也在场。”

马札瞪了章逸一眼,道:“你也知道了?俺方才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那晚咱们随鲁烈到孝陵,去跟少林方丈相会,说是擒住了一个重要的少林大和尚,要逼少林寺拿秘笈来换人……”

章逸故意道:“那岂不成绑票了么?咱们锦衣卫要少林的秘笈干么?”马札道:“不是咱们锦衣卫要,是那个……那个……外来人要。”章逸道:“你们换得了少林秘笈吗?”马札忽然生气起来,骂道:“换了个屁,那被擒的少林和尚又跑掉了……就在这时,金头儿派手下急命咱们回宫城,那晚皇上病危,差点没回过气来,要不是储太医有些手段,当晚皇上就驾崩了,咱们若还在孝陵跟少林和尚决斗,这罪名还得了?鲁烈也吓坏了,还好皇上又醒过来了。”

章逸仍想多探一点底,便问道:“那个‘外人’究竟是何人?咱们锦衣卫都要听命于他?他有皇命吗?”马札想了想道:“咱也不很清楚,只知这个外人武功之高,天下第一。”

这时阿宽出来行了一礼,请客人上桌,桌上已经摆了四个小菜:葱焖鲫鱼、清炒河虾、雪菜百页、凉拌干丝。

阿宽烫了一壶女儿红上来,斟在白瓷杯中,那酒澄黄清亮,有如琥珀,浓郁的酒香扑鼻。章逸道:“秦淮河‘郑家好酒’的掌厨亲来舍下,做几个拿手菜给大人您嚐嚐,道地的江浙小菜还是配这上好的黄酒来得好。待会儿若是您想试试白酒,小弟再陪您喝两杯您带过来的二锅头。”

马札闻得酒香菜香,满意地笑道:“好,好,就先喝这女儿红,怕不有二十年以上的窖藏了吧。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