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连云列战格(第4/7页)

钟昂又道:“狗皇帝怕死,怕金狗。咱们明教的兄弟却都是不怕的。但是咱们要死,便当和金狗拼命而死。怎可为了那狗皇帝的圣旨,自个儿便这么死了?咱们是种师道么?咱们是宗泽么?”数百人齐声大呼:“咱们不是!”

秦渐辛先前听方腊讲论,知道东京沦陷之时,种师道以手握重兵,却奉旨不得与金兵交战,竟至坐视神京陷落,郁愤而死。其后东京留守司宗泽率军收复京畿、河南,力劝康王还都汴梁,致力恢复河东河北,却被奸臣汪潜善所遏,怒而成疾,临终不及家事,三呼“渡河!”吐血身亡。这时听钟昂提起这两位忠臣良将,眼圈不禁微红。方腊的那句话,登时又在心中闪过:“有忠臣良将,还须有能用忠臣良将的人。”

钟昂伸手在地上一撑,身子陡然反转,仍是跪在地上,向秦渐辛拜了下去,说道:“秦兄苦口婆心,只是要劝我们大伙儿留下有为之身,去杀金狗、杀狗官、杀昏君。这份深情厚谊,钟昂无以为报。请受小弟一拜。”说着重重磕下头去,身后数百人一起下拜。秦渐辛忙跪倒还礼,说道:“同是一般血性男儿,何须多言?钟兄若率众与金狗交战,秦渐辛虽不才,愿附骥尾!”他这时心情激荡,虽明知钟昂言中之意,乃是要揭竿自立,却也顾不得了。

杨幺忽然抢上,大声道:“大伙儿既然人同此心,杨某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定当劝服钟左使起兵,杀尽鞑子与狗官!”钟昂眼中含泪,哽咽道:“多谢杨天王!”众人跟着一起大呼:“多谢杨天王。”秦渐辛缓缓站起,一瞥眼间,却见仇释之微微冷笑,神气甚是古怪。再看时,却又毫无异状。秦渐辛侧过头去,不再看他,心道:“我怎如此多心,仇法王向来笑容可掬,那又有什么古怪了?”

钟昂传下号令,命众人将地上尸身葬了,各自觅地安歇。庐溪县遭金兵、宋兵两番蹂躏,早已是一座空城,未被焚烧净尽的房舍甚多。休说区区数百人,便是要屯数千人也不为难。杨幺、仇释之、钟昂、秦渐辛四人寻了一间“如归客栈”暂歇。

仇释之虽是出家人,却甚是好酒,一进门便道:“哈哈,原来金狗和官兵都是没生眼珠子的,这客栈中藏有好酒,竟然轻轻放过了。”秦渐辛奇道:“大师怎知道?”杨幺笑道:“仇大师这话说得不对,他们不是没生眼珠子,是没生鼻子才对。”仇释之大笑,欢然道:“不错,这等馥郁酒香,十步之内,必有佳酿。”秦渐辛用力吸气,却全无所觉,苦笑道:“原来晚辈也没生鼻子,我怎闻不到?”杨、仇二人齐声大笑。

钟昂哈哈一笑,说道:“两位法王为老不尊,竟合起来欺负秦兄弟。仇大师你是天赋异秉,那也罢了,我便不信杨天王也闻得到。秦兄弟,你别上当。若说闻不到便是没生鼻子,只怕普天之下,便只仇大师一人生了鼻子。”他本来对秦渐辛甚是客气,一直叫他“秦兄”,这时彼此心照,再无隔阂,便依照年齿,改口叫“秦兄弟”。

杨幺脸带笑意,说道:“钟贤侄不信我闻得到么?”说着向屋角一指,说道:“此处掘地三尺,若无好酒,杨某便自己将鼻子割下来。”秦渐辛却不上当,笑道:“我只道杨天王是好人,却原来也会欺负我晚辈。我虽没瞧见,但料想定然是仇大师一进门便向那里瞧去,是以杨天王知道那里是藏酒之地。”仇释之笑道:“如何?杨天王捉弄咱们这些老兄弟一生,临到老来,却碰上对手了。阿弥陀佛。”

钟昂命人发掘,果然掘地不到三尺,便有一只大瓮,瓮口封印色泽沉暗,也不知有多少年头了。城中虽然被劫掠一空,钟昂军中却携得有些干肉、火腿之属,便即在桌上铺按下了,以为下酒之物。秦渐辛大感诧异,问道:“明教不是食菜事魔的么,我见方教主都是不茹荤腥的。”话音才落,杨幺、仇释之、钟昂一起面显尴尬之色。秦渐辛登觉讪汕,忙道:“呵呵,原来当初我在天师派出家之时,偷偷射野味吃,当真算不得什么。嗯,是了,现在的玄真天师不是也吃螃蟹么。”想到螃蟹,登时想起张素妍,心中又是一酸。

杨幺哈哈一笑,说道:“说到张玄真,那老小子倒真是深藏不露。教主飞鸽传书,命我千里应援,王右使还说太也小题大做。谁料到竟当真栽在那老小子手里了。”仇释之点头道:“教主一口气调了杨天王、曾明王、傅鬼王和老衲四人前赴贵溪,再加上王右使,已是雷霆万钧之势,教主还自己亲身坐镇。老衲本来也觉得教主太过把细了些。谁想如此阵势,竟然还是栽在天师派手里。说到料敌决胜,咱们始终和教主差着好大一截。”

钟昂道:“小侄只听说王右使在贵溪起事,却不知怎地销声匿迹了。到底如何,我却不知。”仇释之叹道:“那日龙虎山夜战,老衲只道有教主和王右使坐镇,已是稳操胜券,一时托大,便早早下山。后来碰见曾明王,才知王右使竟然栽在张玄真手上,被教主救了去。其后官兵大举围剿,贵溪、弋阳两县兄弟拼死鏖战,却因见不到王右使,军心动荡。幸得曾明王传下教主号令,命两县兄弟四散转进,否则这万余人的性命,都须算在张玄真的帐上。”

钟昂奇道:“王右使纵然身受重创,但教主既然亲身坐镇,何须因王右使一人而废大事?说到用兵,王右使又怎能和教主相比?”杨幺微微一笑,说道:“咱们教主的脾气,贤侄只怕还不知道。教主最是用人不疑,钟左使在鼎州、王右使在信州,都是独当一面。两处事务,教主决不肯插手过问。便如我杨幺,当初教主命我襄助钟左使,这次调我东下应援,便只是向钟左使商借,不肯直接向我下令。”钟昂点头道:“教主深明兵法,唯有这般,方能如心使臂,如臂使指。那是教主的见识过人之处。只是事出非常,便当从权,王右使既然伤重,教主便是亲自调遣信州教众,又有什么不可以了?”

仇释之道:“当年教主在江南起事之时,也是命我在歙州独当一面。当时教主曾对我言道:‘汉高祖兵败了,便去夺韩信的士卒,这等事情我方十三是决计不肯做的。你在歙州,一切便宜行事,我方十三绝不干预,也决不夺你一兵一卒。’教主对属下的这番推心置腹,当真是古今无人可及。”钟昂叹道:“若是那狗皇帝有教主一半的英明,也不至于把半壁江山拱手让给金狗了。”杨幺皱眉道:“钟贤侄这话说的,那狗皇帝怎可和咱们教主相提并论?”仇释之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