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连云列战格(第2/7页)

秦渐辛叹了一口气,心道:“我一口气杀了十几个官兵,那便算是当真反叛朝廷了,爹娘兄长若是知道了,定要伤心得很。只是那些官兵如此可恶,事到临头,却如何忍得住?我若不是身有武功,死的岂不是我?那些官兵不知杀害了多少无辜百姓,死在我手里,也是报应罢。”呆立半晌,忽想:“天道循环,杀人者死。今日他们死在我手里,却不知明日我死在谁手里。”想到张素妍坠崖时的惨叫,那些官兵临死前的惧容,心下黯然,怔怔出神,不由得痴了。

自东乡而西,经进贤、丰城、樟树、新余、宜春,待得到了庐溪,便近江西、湖广交界。越到后来,所经市镇越是残破不堪,时有大群盗匪出没,四处抢掠。秦渐辛急于去寻方腊,本不欲耽搁。但毕竟年少气盛,事到临头却如何忍得住脾气?沿路几场大战,虽然盗匪大多武功平平,全无凶险,却耽搁了不少时日,到得庐溪县时,已是第九日上。

方一进城,便觉血腥气冲鼻,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百具尸首,或白发苍苍、或方当冲龄,竟还有未离襁褓的婴儿。地上血渍犹未干透,显是惨祸新生不久。秦渐辛怒不可遏,心道:“沿途见了十余股大大小小的盗匪,却从无这般残忍的。我若不将这群禽兽碎尸万段,当真是枉受圣贤教诲!便是误了时日,寻不见方教主,那也顾不得了。”

正在四下搜索盗匪留下的蛛丝马迹,忽听得蹄声铎铎,声音虽众,却甚是杂乱,显然是乌合之众。秦渐辛微微冷笑,心道:“你们自己送上门来,再好也没有了。”将长袍紧了一紧,负手站在街心,双目微闭,只待大开杀戒。

不片刻,自城中方向,一队人马缓缓而来,当先十余人乘马,后面人众都是步行,一眼望去,怕不有数百人之多,服色却甚是杂乱。为首的是个二十八、九岁的青年,脸颊瘦长,肤色黝黑,粗眉大眼,甚是精神。

那青年见秦渐辛孤身一人,挡在路中间,眉头一皱,低声道:“这位小相公有何见教?”声音虽低,却自有一股威势。秦渐辛更不答话,纵身而起,左足在他马头上一点,右足已踹向那青年面门。那青年怒喝一声,手掌探出,秦渐辛只觉右足踝一紧,已被扣住,左足又已飞起,仍是踢出向那青年面门。那青年右手格挡,跟着左手轻送,将秦渐辛远远甩开,自己在马上一个筋斗翻出,也已落在地上。

二人交换得这么一招,心中各自吃惊,都料不到对手竟然如此了得。那青年正待开口,秦渐辛又已扑到,右掌虚按,左掌自右掌下穿出,拍向那青年小腹,却是方腊“断阴掌”中的一招“乱石穿云”。那青年含胸收腹,倒退尺许,脸色微变,喝道:“你这断……”秦渐辛哪里有余裕多说,双掌翻飞,犹如疾风暴雨般连攻七招,都是林砚农“先天拳”的变式。他自创的“御天掌”意思深远,但却不易速胜,明知那青年了得,若不能在极短时刻中擒住此人,对方数百人一拥而上,自己绝无幸理,这时施出的全是方腊和林砚农武功中的杀着。

那青年脸现怒色,见招拆招,将秦渐辛七招攻势一一化开,沉声道:“都别出手,我来教训这小子。”口中说话,左手一拳也已攻到秦渐辛面门。他身后骑马之人这时均已下马,早有数人想要上来夹攻,听得他如此说,只得退在一旁观斗,却都默不做声。秦渐辛见那十余人下马、纵跃的身法,人人武功都似不弱,心中暗暗叫苦:“别说这里有几百人,就算这十几个人中,随便哪一个上来帮手,我便立时抵挡不住。”一时彷徨无计,只得打叠精神,全力与那青年酣斗,只盼擒住那青年,方有一线生机。

但那青年掌法威猛,带着三分狠劲,武功之高,竟似不在董玄容、章士衡一流之下,若不是秦渐辛连日来恶斗数场,临敌经验大有长进,只怕三十招之内便要不敌。秦渐辛几次施展“御天掌”功夫,将他诱入彀中,都被他以两败俱伤的险招扳成均势。两人翻翻滚滚,拆了百余招,仍是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

秦渐辛艺成以来,这才首次与武功相若之人印证。拆到百余招后,渐渐忘却外物,只觉和那青年每拆得几招,于脑海中所记的拳经剑理便多领悟几分。许多奇思妙想,不由自主的纷冗而来,层出不穷。许多从前做梦也想象不到的精妙招式,这时自然而然的随手使出,越斗越觉酣畅淋漓。实不知武学之中,竟也有这等美妙滋味,较之吸食那芙蓉膏后奇境,也已不遑多让。

再拆数招,二人手腕相触,那青年微有后劲衰减之相。秦渐辛精通拳理,于对手之消长最是体察入微,立时夺位逆拿,右掌已探出,抓向那青年“意舍穴”。手指才要与那青年穴道相触,忽然左腕一麻,已扣不住那青年手臂,跟着身不由主,向后飞出,便如有人抓住他背心用心拉扯一般。

秦渐辛大骇,身在半空,已然反掌向身后拍出。一掌拍到一半,忽然想起,凝力不发,喜道:“方教主,是你么?”身子在空中一个转折,稳稳落在地上,这才回头。只见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站在当地,脸色甚是和蔼,却不认得。跟着身后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这位想必是教主的忘年至交秦公子罢,怎地和钟贤侄动起手来了?”却是净土莲花王仇释之的声音。

秦渐辛心中一凛,心道:“这仇法王似是王右使亲信,未知是否也已背叛方教主。此时敌友未明,可不能大意。”当下佯作不识,笑道:“这位大师如何称呼?何以识得在下?”仇释之笑道:“秦公子怎会不识老衲?那夜龙虎山上,和教主一起伏在道士中间的不是秦公子么?年纪轻轻,竟然受得住王右使的狮子吼,那可了不起啊。”秦渐辛脸上一红,微微发窘,心道:“原来仇法王早就看出来了。”

那青年微微一笑,说道:“原来大家都是自己人。这位秦兄好俊的功夫,若是两位法王迟来片刻,小侄定然抵挡不住。小弟出手鲁莽了,还盼秦兄不要见怪。”说着对秦渐辛深深一揖。秦渐辛脸上又是一红,心中虽怒意未消,也只得道:“原是小弟莽撞多事了。未知这些百姓犯了什么罪恶,还是与闻了什么重大秘密么?”

那青年脸上怒色一闪即没,笑道:“原来秦兄是误会小弟伤了这些百姓,是以打抱不平。果然是侠义英雄。此事钟某不必解释,想来两位法王也是明白其中缘故的。”仇释之笑道:“钟贤侄勿怪,你的为人杨天王和老衲自然深知,秦公子却不识得贤侄,稍有疑心,也是人之常情。”向秦渐辛道:“秦公子,我来给你引荐敝教的几位英雄人物。这位钟贤侄,乃是敝教钟左使的长子钟昂。这位杨天王,便是敝教十二法王之首的大圣天王杨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