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无复玻璃魂(第2/6页)

秦渐辛心中疑惑,说道:“钟姑娘,你是在说令尊?”钟蕴秀不答,低头弄着衣角,忽然抬头道:“秦公子,你也觉得我爹爹成不了事么?”秦渐辛黯然道:“我不知道。令尊对我是极好的。可是甫一就任副教主,便想杀曾明王。起兵才半月,又逼死了仇大师。虽说是为了整肃教规,严明号令,可是……可是……唉,总之,若是方教主,一定不会如此。”

钟蕴秀道:“你觉得我爹爹不对?”秦渐辛道:“我不知道。我当真不知道。令尊严明法纪,虽和方教主大大不同,却也似乎不能说不对。只是……只是……唉,古人说,只有圣人才能以宽治众,其次莫若以猛。也许,真的是我错了。”忽见钟蕴秀一双眸子望向远处,便如没有听见自己说话一般。秦渐辛哑然失笑,心道:“我和女孩儿家说这些军国大事,难怪钟姑娘听而不闻。”忙道:“钟姑娘,你若是累了,便回房歇息吧。”钟蕴秀轻轻“嗯”了一声,向他望了一眼,叹了口气,道:“仇大师好像伍子胥啊。”秦渐辛一怔,却见钟蕴秀脚步细碎,已慢慢走远。

秦渐辛满腹狐疑,心道:“钟姑娘说仇大师像伍子胥时,脸上神情怎地这般古怪?她又问我想到了没有,却是要我想什么?”有心要追上钟蕴秀问个明白,又不愿在她面前自承思虑不及,只得反复推详伍子胥生平事迹,心想:“伍子胥为吴王所杀,固然是因为直言进谏,却也是因了太宰嚭的谗言挑拨。钟姑娘说仇大师像伍子胥,那么谁是太宰嚭?杨天王么?可是杨天王和仇大师一向交好,又怎会陷害仇大师?”

百思不得其解,出了一会儿神,心道:“钟世叔的性情,我终究不是太明白,得找个明白的人商量才是。疏不间亲,可不能去找钟大哥。”忽听背后靴声橐橐,回头看时,却见杨幺满脸忧色,匆匆而来,见到秦渐辛,忽现喜色,低声道:“秦公子,原来你在这里,我正到处找你。”秦渐辛心念电转,已猜到三分,却道:“杨天王,我也正要找你赔不是。适才我见仇大师逝世,一时情急,对你好生失礼。”

杨幺苦笑道:“那算得甚么。秦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若不嫌弃,便到舍下小酌几杯罢。”秦渐辛心中已自五分明白,点头道:“杨天王赐酒,在下怎敢不识抬举?”便随着杨幺出了楚王府,径往杨幺家中。杨幺摆上酒菜,略劝了一劝秦渐辛,便自酌自饮。他酒量并不甚宏,喝得十几杯,脸上已显朱砂之色,长吁短叹,却是欲言又止。

秦渐辛已料到八成,却不点破,心下暗自盘算。杨幺又饮了几杯,忽道:“秦公子,有一件物事,只怕只有你认得,却是不便搬移。你可有兴趣移步看看么?”秦渐辛笑道:“在杨天王家中阁楼之上,是么?”杨幺向他凝神半晌,右手拿起酒杯,送到唇边,道:“如此说来,秦公子是猜到杨某的用意了?今世卧龙,果然名不虚传。”

秦渐辛道:“今世卧龙什么的,在下怎么当得起?只是杨天王既然知道刘琦公子向诸葛亮求计的故事,自然也该知道诸葛亮是怎么教刘琦避祸的。何必又要来问我?”杨幺将一杯酒慢慢饮干,压低声音道:“楚王自接掌圣火令以来,性情大变。那日是曾明王,今日是仇大师,明日只怕便是我杨幺了。申生居内而亡,重耳居外而安。诸葛亮的法子虽好,我却不像刘琦,有一个现成的江夏郡可以避祸。还盼秦公子救我。”

秦渐辛微笑道:“楚王和仇大师一战,已然身受重伤,此时决非杨天王对手。杨天王不想着取而代之,已属难得,又怎会想到要避祸?”杨幺脸色微变,但瞬息之间便即镇定如常,低声道:“秦公子是在试探我,还是在激我?杨某跟随楚王二十年,岂敢有丝毫异心?只是现下楚王性情大变,我虽不忍叛他,却终究不愿没来由的送了性命。若是秦公子当真不肯救我性命,杨某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秦渐辛听他说得诚恳,自悔失言,忙道:“杨天王不必多心。是在下不分轻重,随口乱说。以我之见,楚王未必是有心要剪除教中耆宿,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便是鸟尽弓藏,也不是现下。我瞧楚王不过是生性固执,对教规教义又是恪诚无比,是以行事略有不近人情之处罢了。”

杨幺苦笑摇头道:“秦公子既如此说,杨某却还有什么可说的?好在杨某无家室之累,又无子嗣牵挂,这条性命便是送了,又值得甚么?受用一朝,便宜一朝也就是了。”秦渐辛听他说得凄惨,心中不忍,只得道:“杨天王不必如此。在下虽深信楚王对杨天王绝无猜忌之心,但眼下却正有一件要紧的事待做,倒可了却杨天王的心事。”

杨幺双眼闪动光辉,道:“今世卧龙妙策如神,正要请教。”秦渐辛摇了摇头,叹道:“今世卧龙这四个字,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给我开玩笑。只是在楚王心中却似乎颇为不喜。今日若不是杨天王在楚王面前说我神机妙算,楚王未必坚要将仇大师枭首示众。这番计较,杨天王千万不可令楚王得知是出自我这里。”

杨幺黯然道:“楚王喜申韩之学,素来御下严厉。我本来只道秦公子既是客卿身份,楚王多半另眼相待。早知楚王竟对秦公子也心怀疑忌,我便不多那句嘴,只怕尚能保住仇大师的全尸。”

秦渐辛听他言中微带挑拨之意,想起钟蕴秀的神情,心中又是一凛,但见他对仇释之如此悼惜,登觉自己未免小人之心。这时无暇细想,叹道:“仇大师只怕倒不以色身皮囊为意,只是想保住楚王的令誉,更保住十数万士卒的军心。现下连杨天王都生了避祸的念头,只怕众将士也是人人自危了。若是金狗或是朝廷大军打过来,只怕咱们要吃败仗呢。”杨幺遽然道:“那便如何是好?”秦渐辛道:“倒不是说咱们一定便败,只是用兵之道,未虑胜,先虑败。武陵乃是绝地,一败便不可收拾。何况这湖广之地,先遭金狗蹂躏,又受官兵洗劫,各郡县壮年男子又多投入了义军。便是侥幸不败,湖广的岁赋,也喂不饱十余万兄弟的肚子。”

杨幺越想越惊,忙道:“那却如何是好?”秦渐辛道:“眼下大宋、大金、大楚,便如魏蜀吴三国鼎立,上策莫如以纵横之术联宋抗金或是联金攻宋。只是方教主手谕中早已言明,楚王虽可建号帝王,却不许为大宋大金所用。而无论攻宋攻金,都难保必胜,且尚须防另一方掣肘。十余万人困守湖广疲敝之地,实如坐以待毙一般。为今之计,只有狡兔三窟,先思退步,稳定根基,方可徐图进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