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无复玻璃魂(第4/6页)

洞中虽不甚宽敞,却甚是整洁,显然是杨幺命人着意拾掇过了,举凡床第、案几、器皿、什物,无不具备,较之钟相府中厢房,犹觉舒适。杨幺笑道:“秦公子当世奇才,人称今世卧龙,乃是我军的军师,怎可慢待。这山洞虽然简陋,倒也幽静,周遭景色更是宜人。秦公子若不嫌弃,便在此处安寝,杨某朝夕前来奉教。”

秦渐辛心中一阵温暖,鼻子微微发酸。他自少年时身逢国变,飘零江湖,虽然方腊、林砚农、钟相等都待他甚厚,却几曾有人这般细心体贴过了?眼见杨幺对自己微笑而立,脸上神色七分亲厚之中,尚有三分恭谨。霎时之间,只觉这位杨天王说不出的亲切,心道:“杨天王初到君山,有多少庶务要办,却为了让我安寝,如此煞费苦心。那是当真把我当成国士了。以国士待我,即当以国士报之。我便为他死了,又值得甚么?”

此后十余日,秦渐辛便在这小小山洞中安居。每日晨昏,杨幺果然便来寻他,与他谈些军务。何处屯兵、何处构筑工事、如何编制士卒、如何分派斥侯打探消息……诸般领兵要务,杨幺只说向他请教,其实却是一一传授指点。秦渐辛心中感激,虽对这些全无兴致,却也用心记忆思索。他本就熟读兵书,所不知的只是这些实用庶务,既经杨幺讲解,到得第九日上,已然粗通,时时竟能当真指出些杨幺所未见及的疏漏。杨幺更是喜欢,商议军务之余,又将学自方腊的“控鹤功”悉心传授给他。

秦渐辛对这“控鹤功”也是倾慕已久,方腊虽曾答允传授,却始终未得其便。这控鹤功纯系以深厚内功为基,乃是运使阴劲凌空取物的法门,秦渐辛虽能勉力运使,但终究内功远不及方腊、杨幺,劲力难及三尺以外。饶是如此,这时见杨幺毫不藏私,心中也是感激无比。

十余日后,城寨已然建成。秦渐辛既与杨幺同领军马,自不能离群索居,久与士卒不亲。这时只得将居所搬入城中。他在这山洞中居住将近一月,甚是恋恋不舍,好容易出得洞口,回头看时,却见洞边石壁之上,好大三个楷书,乃是“军师洞”三字,竟不知是何时镌上的。杨幺见秦渐辛发怔,微笑道:“我知道秦公子重情之人,必定舍不得这里。是以命人镌了这三个字在这里,不许旁人擅入。只怕将来也是一处名胜呢。”秦渐辛心中感动,却哪里说得出话来?

光阴荏苒,匆匆千载。杨幺所筑城寨早已灰飞烟灭,惟余空坪。这军师洞却当真同封山印、射蛟台一般,列次君山胜迹,为无数墨客骚人流连。只是这一节,却非秦渐辛此时所能知了。

杨幺、秦渐辛二人方才到得城中,忽有一名白衣汉子上前禀报:“夏龙王已在厅上候了小半个时辰了。”杨幺又惊又喜,急急抢到厅上,见夏诚满面灰尘,正在厅上用茶。杨幺喜道:“夏兄弟,我原说你这龙王,须到水寨方能用武。只是生怕楚王不允,不敢开口。却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夏诚向杨幺、秦渐辛点首为礼,沉声道:“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先听哪个?”杨幺未及开言,秦渐辛已抢着道:“自然先听好消息。”夏诚向他看了一眼,道:“天师派主动向本教示好,要与楚王和亲。”秦渐辛一怔,道:“和亲?”杨幺却已大喜,拍案道:“若是明教与天师派携手,天下更有何人能敌?不知坏消息又是什么?难道楚王竟然拒却了?”夏诚道:“楚王已允可了。”杨幺更是喜动颜色,笑道:“既是如此,却还有什么坏消息值得忧心的?”

夏诚道:“朝廷招安孔彦舟叛军,任孔彦舟为荆湖南北路捉杀使,进据鼎州,几场恶战,胜负未分。鄂州宣抚司访察使李允文,派遣统领安和统步兵入益阳,统制张崇领战舰入洞庭湖,张奇统水军入澧口,分道进剿,三路人马共计七万,都是冲着杨天王而来。”秦渐辛吃了一惊,道:“我等在君山不过八千人,朝廷竟调集水陆七万大军前来围剿,却是何人窥破了我等经营洞庭的用意?”夏诚道:“不知道。”

杨幺缓缓踱步,忽道:“三路人马是朝廷调动的,还是李允文私自调动的?”秦渐辛道:“杨天王只怕不知大宋制度。鄂州的湖广宣抚司现在既无宣抚使,访察使李允文便如同宣抚使一般,掌管湖广军政全权。朝廷调动还是李允文调动,却有什么分别?”杨幺叹了口气,说道:“十日前便有斥侯回报,李纲曾去拜访李允文,我当时不以为意,也没跟秦公子说。现下想来,窥破秦公子策谋的,除了李纲,更无别人。”

秦渐辛背上冷汗直冒。当初他在东京时,只是一个寻常的官宦子弟,李纲便已是国之干城,以多谋善断名动朝野。若不是李邦彦罢了李纲之权,只怕金兵未必便能攻破汴京。在秦渐辛心中,对李纲实是五分佩服,五分崇敬。他虽自负智谋过人,但若与李纲斗智,却实是毫无把握。

杨幺见秦渐辛神色不定,不禁失笑道:“秦公子何必如此忧心?李纲虽是有名的忠臣、贤臣,但却没听说他打过什么漂亮的仗。说到用兵,难道当真胜过了你这今世卧龙?何况这三路大军各自为战,并非李纲亲自调度。”秦渐辛一想不错,笑道:“你看我这般没用,听见李纲的名字就吓得傻了,哪里敢称什么今世卧龙?杨天王所言不错,但教这三路大军不是李纲亲自指挥,咱们未必便无胜算。”回头向夏诚道:“夏龙王,有你这龙王相助,咱们水战取胜又多了几成把握。龙王此来,带了多少援军?”

夏诚木然道:“没有。”秦渐辛一怔,道:“楚王派夏龙王前来应援,竟然没带一兵一卒?”夏诚点了点头,却不说话。杨幺忙道:“秦公子不可对楚王疑心,想来楚王和孔彦舟对峙,未必有余力分兵。便是有余力分兵,可也没船只运来。”秦渐辛皱眉无语,心道:“朝廷七万大军分做三路,若是有数千援军,加上这里的八千精锐,但教用兵得法,倒也不难各个击破。眼下要以八千人转战三面,便是真的卧龙复生,只怕也是为难。”

沉思良久,这才道:“夏龙王,三路大军兵力分布如何?将领性情如何?”夏诚摇了摇头,示意不知。杨幺却道:“安和、张奇都是无能之辈,那鄂州都统制张崇却是水战宿将,未可小觑。兵力如何分布,现下我尚不知。”见秦渐辛面有惊色向自己望来,杨幺微微一笑,又道:“行军打仗最重要的,第一是粮草,第二是讯息。我等既在湖广起兵,湖广官吏将领的才能性情自须尽数了然,那也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