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无复玻璃魂(第3/6页)

杨幺道:“秦公子之意,莫非是要我劝楚王起兵收川?”秦渐辛摇头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当年刘备收川,以张、赵、黄、魏之勇,卧龙凤雏之谋,且有法正、孟达内应,尚且用了三年光阴。何况是我等?我说的根基,却不是土地,而是八百里洞庭。”杨幺脸色阴晴不定,喃喃道:“八百里洞庭?”秦渐辛微微一笑,又道:“自古渔米之利相当,八百里洞庭,便如万顷良田一般,单是捕鱼,便可供给十万大军。何况洞庭湖吞吐江汉,控楚带吴,君山七十二峰,形势险要,实是用武之地。金人不习水战,自然无法前来骚扰,便是大宋朝廷若要进剿,也须训练水师、征调战船,岂不是平白给了咱们休养生息的工夫?”

杨幺用力在案上一拍,喜道:“秦公子果然深谋远虑,明日我便向楚王献议,率一支偏师经营洞庭水寨。一来可为大楚退步,二来可供给大军粮饷,三来……三来……”秦渐辛接口道:“三来杨天王统兵在外,便决计不会如仇大师一般身首异处。”两人相对大笑,尽欢而散。

次日,杨幺果然便向钟相献议分兵。钟相听他陈述经营洞庭之利,喜形于色,当即命杨幺率八千精锐教众,屯兵君山,训练水师,进窥江汉。秦渐辛冷眼旁观,暗暗叹气,心道:“钟世叔对我虽好,我帮杨天王策谋自保之计,对钟世叔也不是没有好处,自然算不得不忠不义。只是钟世叔器量偏狭,闻小利则喜,见小过则诛,实不是成大事之人。较之方教主的雄才大略,可差得太远了。”当下向钟相道:“钟世叔,我在这里无所事事,未免愧对钟世叔知遇。小侄之意,想随杨天王同去洞庭,学一学杨天王的庶务之才,不知世叔意下如何?”钟相微一迟疑,终于点头道:“如此甚好。”

其时大楚规模草创,百废待兴,仓促之间,却哪里去寻许多船只?却好钟相自打出“等贵贱,均贫富”旗号,所到之处,力行“均平”之法。豪右巨室,大多破家,所得资财,除俵散贫民,尚颇有饶余。这时张贴榜文,重金搜罗民间船只,只一日工夫,便得大小渔船三百余只。乘载八千教众,丝毫不觉逼仄。杨幺和秦渐辛率领船队,自河洑下湖,穿过千折百回的港汊,行得四日水程,湖面渐趋开朗,四望空阔,水天相接,清风徐来,烟波浩淼,人人都是心怀大畅。

洞庭湖古称云梦。周围三万六千顷,环绕四州,衔远山,吞长江,是江南第一汪洋巨浸。湖心七十二峰环抱,延绵成岛屿,所谓“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便是君山,一名湘山。因山上有君妃娥皇、湘妃女英之墓,故而得名。湖中鱼龙变化,日月跳丸,水族藩庶,芦苇丛生,实为湖广形胜之地。

君山之上,古迹甚多。秦渐辛究竟是少年心性,才一登岛,便在湘妃墓、封山印、柳毅井、轩辕台、酒香山、朗吟亭、射蛟台各处景致玩赏。那射蛟台相传是后羿少年时射蛟之处,三面临湖,虽不甚高,却甚是险要。秦渐辛正在远眺洞庭烟波,忽见一小队教众各持兵刃,伐倒邻近树木,便在射蛟台上搭筑。

秦渐辛忙道:“这里岂是安营扎寨的地方?没的糟踏了古迹。”为首一名白衣汉子见是秦渐辛,恭恭敬敬的行礼道:“是杨天王号令,小人不敢有违。”秦渐辛道:“你们且歇歇,我自去和杨天王分说。”那汉子更是恭谨,却道:“秦公子恕罪,若无杨天王号令,小人等其实不敢停工。”

秦渐辛心中微觉不快,只得转身去寻杨幺。转过一处险峰,眼前豁然开朗,群山环绕之中,却有一块极大的坪地,杨幺正自指挥教众,构筑营寨。秦渐辛远远叫道:“杨天王!”杨幺转头瞧来,见是秦渐辛,登时满面堆欢,笑道:“秦公子,我本来还怕君山狭小,容不下大军驻扎。却不料这里竟有天生的营地。”

秦渐辛缓缓走近,见大坪上已堆了数百根大木,皱眉道:“杨天王,安营扎寨,怎须这么多大木?”杨幺笑道:“若是一时驻扎,自然用不着。但咱们这次来,却是要准备久居之计。这大坪四面环山,本已险要,若是再筑起城池,岂不是更加万无一失?别说这里八千人,便是十万大军,也可屯扎得下。”秦渐辛眼见众人将酒香山上树木一棵棵伐倒,心中更是不快,道:“这酒香山传说盛产酒香藤,能酿长寿酒,汉代东方朔曾在此偷饮,乃是千古名胜。这般糟踏,难道当真要蜀山兀,阿房出;君山秃,城池就?”

杨幺大笑道:“秦公子是风雅之人,为这名胜可惜。只是自古以来,景致宜人之处,往往也是兵家必争之地。行军打仗,又怎顾得许多?你瞧那武陵桃花源,不是也做了屯兵之所?再说了,现下你觉得可惜,安知千载之下,咱们这城寨,不是后人眼中的千古名胜?就说那封山印,本来也不过秦始皇嫉恨这君山的君字,这才派人尽伐君山树木,勒铭永封。秦始皇何尝不是唐突胜景?现下封铭犹在,君山尚青,那封山印不是也成了秦公子玩赏之处么?”

秦渐辛听他言中竟有自比秦始皇之意,暗暗心惊,只得道:“杨天王既在此处筑城,何以又在射蛟台大兴土木?”杨幺微微叹气道:“我绝不信今世卧龙秦公子,竟连这个也看不明白。想必是秦公子寻到了更好的所在了,是么?”秦渐辛脸上一红,他心中只当射蛟台是名胜古迹,却几时想到别处了?这时听杨幺提点,这才想到,那射蛟台俯阚三面,确是构筑岗哨的最佳所在。秦渐辛叹了一口气,道:“如此说来,杨天王之意,还要夹龙舌山口为坞,以备日后营造战船之用了?”杨幺一怔,登时笑道:“秦公子果然深谋远虑,我竟尚未虑及于此。待城寨筑就,咱们便在龙舌山口筑坞罢。”秦渐辛啼笑皆非,摇了摇头,自行走开。

到得晚间,大坪之上已横七竖八的堆满木料。众人辛苦一天,也不扎营,便在地上倒头而卧。秦渐辛听得众人鼾声此起彼伏,却如何睡得着?到得中夜,又有起夜之人,在坪上随地便溺,更是臭不可当。较之当年龙虎山大通铺中,别有一番苦楚。挨到天将破晓,秦渐辛才有朦胧睡意,却听得四周喧闹,众人竟已开工。秦渐辛心中焦躁,却是无处发作,只得起身,独自在朗吟亭呆坐,闷闷不已。

未牌时分,忽见杨幺慢慢走来,笑吟吟的道:“秦公子昨晚没睡好,是么?”秦渐辛涩然道:“也没什么,慢慢的也就惯了。”杨幺笑道:“秦公子这等人物,自不能和那些粗人为伍。请随我来。”秦渐辛依言跟在杨幺身后,却见杨幺径往一处无名青峰而行。君山之上处处景致宜人,这无名青峰的景色,却又比别处犹胜几分,山势却甚是平易。约摸上得百余丈,忽见山壁上一处极小泉瀑飞悬而下,泉水与山石撞击,声音甚是悦耳。飞瀑旁数丈之处,却有一个小小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