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微吟留枕席(第4/6页)

钟蕴秀见他脸上神色忽喜忽愁,叹了口气,道:“此事原本为难,也难怪你犹豫。若是实在不愿,那也罢了。若是心里模棱两可,便在这里住着慢慢想明白罢。辛姊姊出手大方,平白送了座宅子给咱们,倒是省了咱们不少心力。”

秦渐辛听她如此说,不敢再迟疑,忙道:“方教主和钟世叔待我不薄,明教之事,我自然义不容辞。我只是在思量,如何措手才是。辛姊虽说方教主在信阳,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讯息了。待得咱们赶去,只怕方教主已走了。便是没走,信阳那般通都大邑,人海茫茫,却怎生找法?”

钟蕴秀轻轻咬着手指,蹙眉道:“这倒当真难了。若是爹爹还在,凭圣火令调动教众,或可找得到教主。单凭咱们两个人,只怕不成。可惜辛姊姊昨儿偏又走了。这可怎么好呢?”秦渐辛心中一动,道:“咱们调动教众来找。”钟蕴秀道:“咱们可怎么调动教众?难道去杨天王那里盗圣火令么?”秦渐辛微笑道:“若能盗来圣火令,咱们还找方教主干嘛?咱们不能调动,难道杨天王也不能么?”

钟蕴秀一怔,登时会意,笑道:“你是要诈降?”秦渐辛咳嗽一声,正色道:“我今世卧龙秦渐辛奉楚王之命,襄助大圣天王杨幺经营洞庭水寨。此次是代表杨、夏两位法王前来向钟大哥道贺。此时我若回洞庭水寨,那是名正言顺,怎么是诈降?”

钟蕴秀歪着头想了想,道:“我一个年轻女子,杨天王自不会将我放在心上,更料不到我竟能猜到他在背后捣鬼。可是秦公子,难道他对你这个今世卧龙也丝毫不加提防么?他不敢杀我弟弟,自然也不敢杀我。但对你可丝毫没有顾忌。若是暗中下手,将来教主也拿他无可奈何。”

秦渐辛苦笑道:“我这个今世卧龙,乃是钟世叔和杨天王为了壮大义军声势,有意渲染而来,不过是供起来的泥菩萨罢了。杨天王才干智谋胜我百倍,哪能真将我当一回事了?不过你说得没错,我若是不明真相,那么杨天王会继续将我供着,一旦杨天王对我有丝毫疑心,只怕我性命难保。是以咱们不去则罢,若是要去,须得趁我身上伤还没全好,立时便动身。若是迟了,只怕要惹杨天王疑心。”

钟蕴秀道:“说的也是,那么我们今日便动身么?”秦渐辛微一沉吟,道:“钟姑娘,烦你去市街上,去请个郎中来。”钟蕴秀喜道:“此计大妙,与其咱们去投他,不如让他找到咱们。”秦渐辛笑道:“我伤势虽好了大半,但若要假装身发高热,只怕以我的功力也还办得到。”身子晃了几晃,作势便要摔倒,呻吟道:“钟姑娘,我若是……若是重伤不治,你便……你便自己去寻杨……杨天王罢。”钟蕴秀啐了他一口,自行出门上街不提。

秦渐辛自回房中躺下,一宿没睡,却也当真有些困乏,闭目养了会儿神,正要朦胧睡去,忽听得房外钟蕴秀的声音道:“秦公子,你睡了么?宋舵主来了。”秦渐辛忙将头发打乱,作出萎靡不振之相,呻吟了一声,却不答话。

房门开处,钟蕴秀满面忧色而入,身后却跟着一名白衣汉子,腰缠黑带,不过三十出头年纪。秦渐辛知道明教制度,寻常教众是白衣红带,舵主一级是白衣黑带,香主一级是白衣蓝带,到得香主之上,已是教中首脑人物,服色反无定制。这白衣汉子既是黑带,多半便是那什么宋舵主。当下呻吟了一声,作势便要坐起身来。那宋舵主忙抢上扶住,说道:“秦军师身上有伤,只管躺着便是。”

秦渐辛一怔,道:“你叫我秦军师?”那宋舵主躬身道:“小人宋惟义,原是杨天王军中小队长。洞庭湖水战,全仗秦军师神机妙算,小人这才积功升为长沙分舵舵主。到任方才半月,实不知军师竟在长沙疗伤,直至今日方才请安,还盼军师恕罪。”秦渐辛心中一凛,忖道:“杨天王手脚好快。”口中却道:“宋舵主不必多礼,在下不过一些皮外伤,在这里将养了半月,已好了大半。钟姑娘常年在楚王府中,不免大惊小怪。其实这点伤不碍事的。”

宋惟义向钟蕴秀微微躬身,道:“原来姑娘是钟左使千金,失敬。”又向秦渐辛道:“启禀军师,小人已将长沙城最好的大夫尽数拘来在此,还请军师就治。”回头大声道:“都给我进来!”秦渐辛见他听得钟蕴秀是钟相之女,竟丝毫不以为意,却对自己大献殷勤,心中对他甚无好感。又见进来的十几个医生人人战战兢兢,面如土色,更是不悦,皱眉道:“宋舵主,你可是吓着众位大夫了?本教兴义师,以不扰民为先。我这点小伤,你便找了这许多大夫来,若是旁人有什么重病,岂不是耽误了?”

宋惟义躬身道:“小人处事不当,军师教训得是。军师爱民如子,这等仁义胸襟,小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秦渐辛哑然,心道:“我这么一点年纪,哪里便有儿子了?却说什么爱民如子?杨天王精明强干,怎地甫掌大权,便重用这等小人?”实不愿和他多说,懒懒道:“既然请来了,便给我把把脉罢。”说着将手腕伸出,却潜运内力,周身发热,脉息紊乱。

为首那大夫见秦渐辛斥责宋惟义,知他乃是大人物,忙抢着上前,便替秦渐辛把脉,凝神辨认脉象多时,说道:“依小人之见,这位公子脉搏洪盛,体内高热,乃是阳盛亢燥,气血两旺之相,须得先稍稍放血,再以凉药……”他尚未说完,宋惟义已然大怒,反手一掌将他打了个筋斗,骂道:“哪里来的庸医,却在这里胡言乱语。秦军师乃是外伤失血,如何却反要给他放血?这不是存心要谋害秦军师的性命么?”

秦渐辛冷冷道:“宋舵主,你懂医道?”宋惟义一怔,躬身道:“小人不懂。”秦渐辛道:“你既不明医道,怎知这位大夫说得对不对?若他说得对,你却不许他说,以至秦某不治,却是他害我性命,还是你害我性命?”宋惟义大骇,跪倒在地,颤声道:“小人不敢。”秦渐辛又道:“本教教规之中,似乎有不许伤害不会武功之人这一条罢。这大夫不会武功,你怎能出手伤他?”

宋惟义一怔,道:“军师明鉴,本教教规之中虽确有这一条,但咱们起事造反,和官兵血战,那些官兵可也大半不会武功。”秦渐辛语塞,只得道:“也罢,我的伤本不碍事,我已自己开了方子抓了药,不必劳烦这些大夫了。你派人将他们好好的送回去,再拿些银两谢他们。明儿一早,你便陪我去龙阳县见杨天王罢。”

龙阳县在洞庭湖西南,自钟相兵败,杨幺便自引大军屯于此,总领诸路咽喉,接应各路义师残部,择其精锐者分据邻近诸县,积收钱粮,以为久计,却命余众渐退入洞庭湖,以俟整编。秦渐辛沿路见到周遭形势,心中赞叹:“杨天王的才干当真了不起,比我可强得太多了,若是不生异心,岂不是好。唉,他既有这般才干,又不似我这般没出息,又怎能不生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