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薄暮临征马

杨幺一言不发,伸手轻拍马首,若有所思。秦渐辛微一定神,心知此时局面凶险,杨幺既有防备,多半已安排下厉害后着。当此之际,固然不能束手待毙,但轻举妄动更是全无胜算,唯有虚张声势,随机应变,或可转危为安。当下笑道:“果然姜是老的辣,方教主原说瞒不过杨天王,我却定是不信。秦渐辛自负聪明,却也不得不衷心佩服方教主的算无遗策。”

杨幺苦笑道:“若是教主在此,我反而喜欢。秦公子,你又何必虚声恫吓?我若有心伤你,也就不会孤身和你来此了。杨某有自知之明,我的武功,较之天师派玄字辈高手或许强些,却也强不到哪里去。说到单打独斗,秦公子,我还真没把握胜你。”

秦渐辛奇道:“你几时见过我和天师派的人交手?”杨幺笑道:“天师派董玄容乃是九玄真人之一,当年帮源洞一役,能在教主手下全身而退,那也算得上了不起了。不想竟死在你手里。当真是英雄出少年,了不起,了不起。”秦渐辛一怔,道:“谁说我杀了董玄容?”杨幺道:“江湖上轰传董玄容死在本教的少年高手手里,连老哥哥我都觉得脸上有光,怎么你自己反而不知?是了,想必你当时只是伤了他,过后方才不治,那也不足为奇。”

秦渐辛寻思:“董玄容明明为辛姊所杀,怎么算在我头上?是了,定是天师派生怕董玄容死在辛姊手里名声不好听。曾明王以剑术成名,董玄容身上没外伤,须赖不到他身上,只好找上我。”却听杨幺道:“秦公子,你腰间所悬,可是曾明王的寒玉剑?”秦渐辛道:“不错,曾明王临终之时,将此剑相赠予我。”

杨幺喜道:“如此说来,曾明王临终之时,你便在他身边?”秦渐辛道:“不错。”杨幺笑道:“那便再好不过。秦公子,你认定楚王兵败出自我的诡计,我也无从分辨,反正教主英明,定能判别是非。只是那日教中兄弟在道旁瞧见了曾明王的尸身,他的后事却是我料理的。便是为此,便有人说曾明王乃是死于我的暗算。既然曾明王临终之时,有秦公子在场,我杨幺的罪名便少了一件了。”

秦渐辛愕然道:“谁说曾明王是为杨天王所害?”杨幺苦笑道:“只许你冤我,便不许旁人冤我么?曾明王身故不到一月,兴师问罪的人便已找上门来了。那人武功虽然不高,却是阴魂不散,背后又有极大势力撑腰。你若不肯为我洗脱这个罪名,只怕杨某下半生永无宁日了。”

秦渐辛道:“曾明王那般的性子,我只道再无亲朋好友,却是什么人如此仗义?说到势力,天下又有什么势力大得过明教了?”杨幺道:“是曾明王收养的义女,叫做何皎。没学到曾明王的三成武功,却把他那古怪性子学了个十足。每日里定要来寻我动手,今日已是第六日了,只怕待会儿又要再来。”秦渐辛道:“她既然明知不是你的对手,怎么却天天来寻杨天王动手,难道不怕你一怒之下伤了她么?”

杨幺苦笑道:“她便是存心要我伤她。她虽认定曾明王是我所杀,却无凭无据,自也不能令旁人和我为难。但我若伤了她,那便大不相同。你道她的靠山是谁?便是她的未婚夫婿,光华公子源重光。”秦渐辛道:“源重光,这名字倒古怪。此人却是什么来头?竟能让杨天王如此忌惮?他的武功很高么?”

杨幺道:“秦公子于江湖上的事情所知有限。当今后辈中的高手,自然以秦公子为第一。但在秦公子成名之前,便是这光华公子最为了得。这人年纪虽轻,武功却远在寻常帮会门派的帮主掌门之上,较之九玄真人一流的高手也已不遑多让。”秦渐辛笑道:“九玄真人一流的高手有什么了不起。”杨幺道:“秦公子自然觉得卢玄音、董玄容之流没什么了不起,但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三、四十年的勤修苦练,才有这般修为?那光华公子弱冠成名,现下还不到三十岁,能有这般成就,已是难能之极了。”

秦渐辛一想不错。自己干冒奇险,以支离心法强行积气冲关,已是万中无一的旁门捷径。饶是如此,真实功夫较之一流高手仍是颇有不及。这光华公子年纪轻轻竟然如此了得,委实可敬可佩。转念一想,却道:“便算是如此,这人也决不是你的对手,却又何必忌惮?”

杨幺叹了口气,道:“这光华公子武功虽高,却也不足为惧。只是此人乃是丐帮的首脑人物。眼下本教元气大伤,不但要应付官兵围剿,又和少林派、天师派都结了梁子。若是再招惹上这天下第一大帮,却如何是好?”

秦渐辛失笑道:“丐帮?这光华公子既然是公子,又怎会是丐帮的首脑人物?”杨幺道:“丐帮向分污衣、净衣两派。污衣派都是真正的乞丐,净衣派却都是如这光华公子一般,只是仰慕丐帮的侠义名声,这才隶属其中,并不是以行乞为生。”秦渐辛点头道:“原来如此。”

杨幺又道:“这光华公子四年前陡然现身江湖,一条火龙长鞭,一月之中连续诛杀了六名声名狼藉的邪派高手,登时名动武林。是以一加入丐帮,便身居八袋长老高位。现下已是九袋长老。丐帮帮主唐浩然前年暴毙,一直没听说有谁做了帮主。九袋长老便如本教的光明使者、护教法王一般,声望权势非同小可。若是这光华公子当真和我为难,便等若丐帮正式与明教为敌。眼下这关口,本教内忧外患,却怎能再多树一个劲敌?”

秦渐辛冷笑道:“内忧外患固然不错,只是这内忧不是别人,正是你杨天王。杨天王,你明知我来意不善。曾明王虽不是你所杀,但我若也一口咬定,亲眼见到你戕害曾明王,你却如何?”

杨幺笑道:“那还能如何?也只有认了命了。只是这等落井下石之事,只怕秦公子做不来罢?”秦渐辛道:“钟大哥和我有八拜之交,钟世叔于我有叔侄之义。为了报复这等大仇,做不来的事情,说不得,也只好勉强做做看。”杨幺道:“我和秦公子相处时日虽然无多,却深知秦公子为人。你虽聪明多智,却有君子之风。此计虽毒,秦公子却定然不忍为,不愿为,不屑为。你虽认定我暗中算计楚王,却定会为我洗清曾明王之事。这一节,我是深信不疑的。”

秦渐辛默然,他口中虽如此说,心里却知杨幺所言不错,这等落井下石之举,自己果然是无论如何做不来。但若说就这么平白放弃大好良机,总是心有不甘。正踌躇间,杨幺忽道:“又来了。秦公子,你帮我也好,冤我也好,但教不和她动手,我便极承你的情了。”秦渐辛一怔,心道:“我若冤你,又怎会和她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