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薄暮临征马(第4/6页)

杨幺面现难色,沉吟不答。秦渐辛又道:“那日我回武陵之时,曾和杨钦相遇。据他所言,乃是钟左使明知内忧外患,应付为难,是以将圣火令托付给杨天王。但我到得武陵,却见局面远无杨钦所言那般险恶。天师派虽邀了大批好手,意欲和钟左使为难,钟左使却早有对策。若不是方梵王变生肘腋,钟左使断无覆败之理。方梵王向钟左使发难之际,也曾问起圣火令之事,钟左使却显是不知圣火令已不在武陵了。”

眼见杨幺仍是不答,秦渐辛又道:“我原道乃是杨天王授意杨钦黄佐二人盗走圣火令。一则使钟左使无从向方梵王分辨误会;二则钟左使兵败之后,杨天王便可凭圣火令执掌大权。但我终究不能如何姑娘一般,单凭无凭无据的推断,便认定是你。杨天王,你明白的说一句,杨钦黄佐二人盗走圣火令,是否是你指使的。”

杨幺叹了口气,道:“不错。杨钦黄佐二人盗走圣火令,确实是奉了我的密令。”秦渐辛轻哼一声,道:“原来当真是你。”杨幺道:“这便是蹊跷之处。秦公子,杨钦黄佐二人是我一力提拔起来的,对我忠心耿耿,既见了我的密令,自然无所不肯为。只是我却从不曾对他二人下过这道密令。秦公子,你信不信?”

秦渐辛一怔,道:“你是说,那密令是假的?”杨幺缓缓点头,低声道:“我自知这番话说出来,无人肯信。便是杨钦和黄佐自己,也多半会认定我是不肯背上弑主之名,要将不是尽数推到他们身上。是以他二人将圣火令交给我之时,我虽奇怪,也没多说。杨钦黄佐二人是我的心腹,此事既是他们所为,那么同我自己做的也没什么分别。”秦渐辛低头沉思,只觉此事当真是匪夷所思,问道:“他二人现在何处?”杨幺道:“便在城中。秦公子要去问他们么?他们既不知那密令是假的,自然认定一切是我的意思,秦公子若是问起,他们必定拼着一死,好替我隐瞒,却何苦无端害了他们性命?”

秦渐辛心知不错。那日杨钦为恐自己生疑,不惜断指明誓。以这等侠烈性情,自己若是问起,这二人多半是将事情尽数揽在自己身上,然后一死了之。杨幺既深知这两人为人,若是存心隐瞒,大可将一切推在这二人身上,以去自己的疑心,又何须捏造如此匪夷所思之事来欺瞒自己?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沉声道:“你说黄佐是你的心腹,不是钟左使的心腹?”

杨幺见他脸上神色古怪,微一动念,已然想起,忙道:“原来秦公子竟知道了那件事。”秦渐辛冷笑道:“我知道的事情,可当真不少。不知杨天王说的是哪一件?”杨幺苦笑道:“秦公子知道的事虽多,杨某做过的亏心事却只那么一件。当年教主兵败,从此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肯主持教务。却是我不合向钟左使进言,命黄佐率人在龙虎山下挑衅。照钟左使和我的主意,若是本教和天师派结下仇怨,教主非现身不可。只是信州乃是王右使辖境,钟左使和王右使一向不和,是以此事连王右使也瞒过了。”

秦渐辛叹道:“杨天王,你道此事当真瞒得过王右使么?便连王右使麾下的陈香主都瞒不过。数月前方教主在信州贵溪之时,王右使和陈香主已向方教主禀报过,却平白的惹得方教主对钟左使生出疑心来。方教主不肯亲来武陵,多半便是为此了。”杨幺面有惭色,道:“他日见到了教主,我当自请处分。否则老是这般自疚于心,这滋味当真不好受。”秦渐辛微微一笑,心中却想:“如此说来,陈谈暗算方教主之事,显然与杨天王无涉,那却又是谁主使的?”

忽听杨幺缓缓道:“秦公子,你心中还有一个疑惑,那便是钟义太子如何到我身边的,是也不是?”秦渐辛遽然道:“正是,我倒一直忘了问。钟姑娘说,当日她和钟义太子随着楚王退入武陵山中,半途却有人将钟义太子劫走。我和钟姑娘都猜想是杨天王所为。而现下钟义太子又在杨天王军中。杨天王,此事你如何自圆其说?”

杨幺摇头道:“我不能自圆其说。那日我在君山甫闻楚王噩耗,与夏龙王商议到半夜,回房之时便见钟义太子给人点了穴道,放在我床上。夏龙王虽然亲见,但若说是我故弄玄虚,连夏龙王也瞒过了,那也说得过去。”秦渐辛半信半疑,但想以杨幺才智,若要捏造出天衣无缝的说辞,毫不为难。这般漏洞百出的说法,反显得他当真毫不知情。内心深处,又实不愿再纠缠此事,摇了摇头,道:“回城罢,且看钟姑娘信是不信。”

二人这一番长谈,几有三个时辰之久。钟蕴秀在城中早已焦急万分,但唯恐杨钦、黄佐等起疑,却不敢稍露颜色。料想若是秦、杨二人撕破脸动手,秦渐辛纵然不敌,也定能自保。但教秦渐辛不死,杨幺便决计不敢向自己发难。待听得秦、杨二人回城,更是放心。舟车劳顿,也确是累得很了,也不和秦渐辛相见,便在两名小婢服侍下宽衣就寝。

睡梦之中,似又回到那日武陵城破之时,满城之中皆是明教弟子自相残杀,连楚王府中也不能免,喊杀呼号之声铺天盖地。正没理会处,忽听得秦渐辛的声音道:“钟姑娘,你没事么?”钟蕴秀一喜之下,登时醒觉。却听得四处喧哗之声丝毫不减,窗外隐隐有火光闪动。钟蕴秀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忙披衣起身,急道:“出了什么事?又兵变了么?”

门外秦渐辛的声音道:“我也是方才惊醒,竟不知出了什么事,瞧这情形,只怕当真又是兵变也未可知。”钟蕴秀微一定神,喜道:“那么咱们便乘乱去杀了杨幺,给我爹爹还有大哥报仇。”秦渐辛急道:“此时湖广义军溃散各处,龙阳县虽小,却是总扼各路咽喉,若是有失,义军数万众人人死无葬身之地。杨天王此时万万死不得。何况武陵之事是不是杨天王所为,还难说得很。”

钟蕴秀一怔,若说要为杨幺一人而不顾明教数万义军,这等话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得道:“那么咱们现下怎么办?”秦渐辛道:“本来有我守在此,便是当真兵变,也可护得你周全。但城里闹得天翻地覆,杨天王不知何故,竟是始终不现身,只怕是出了什么事。除了杨天王,再也无人能收拾现下情势,钟姑娘,你穿好衣衫,咱们一起去瞧瞧杨天王去。”

钟蕴秀知他之意,是要自己陪在他身畔,以便就近保护,心中虽然不愿,也不敢多说,只得匆匆整了衣衫,将长发草草一束,便即出得房门。龙阳县小民贫,县衙固然浅狭,城中也无豪门巨室。是以二人所居不过城西一幢前后两进的宅子,这已是城中首富之家了。杨幺行营自是设在县衙,却在城北。秦渐辛心中忧急,说道:“那日武陵兵变,是方梵王亲身绊住了钟世叔。此刻杨天王竟不出来弹压,只怕也是为高手绊住了。咱们就算能帮杨天王打发了对头,这么一去一来,只怕城中已是伤亡惨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