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客路青山外(第4/6页)

方腊笑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那有什么不该的?你既能杀得了曾埋玉,只怕老夫一个疏神,还当真落在你手里。辛姑娘,莫非老夫答允了你这件事,你便肯不报杀父之仇了么?”辛韫玉道:“岂有此理。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的武功虽在你眼中不值一晒,但终有一日,你会死在我手里。”方腊笑道:“是么?那倒是有趣得紧。你求我什么事?”

辛韫玉秀眉微扬,道:“方教主肯答允了?”方腊笑道:“我若不肯答允,那不是显得怕了姑娘,定要你答允不报此仇么?”辛韫玉道:“我虽不能答允不报此仇,但若是肯替方教主隐瞒这个大秘密,总也对得起方教主了吧?”方腊脸色微变,道:“你说什么?”辛韫玉微微一笑,道:“方教主身带奇异内伤,发作之时功力全失,这算不算得大秘密?适才天上飞的鸽子,方教主没看见么?”

方腊淡淡一笑,道:“原来如此。辛姑娘,方十三任性了一辈子,难道到了老来,还要受人胁迫?你也未免太小觑老夫了。休怪老夫出尔反尔,无论你要我做什么事,我总是不答允。我此刻杀你,倒似有灭口之嫌。你去罢。本教曾明王这条性命,老夫自会向梁红玉、韩世忠夫妻讨回来。”

辛韫玉轻轻抿了抿额角一缕柔丝,缓缓道:“方教主,你当真是决意与天师派拼个两败俱伤么?”方腊抬眼望天,低声道:“区区一个天师派,老夫自能料理。不劳辛姑娘费心了。”辛韫玉摇头道:“若是半年之前,方教主便是要灭了天师派,也未必不能。只是现下明教元气大伤,左右光明使俱丧,十二法王只余三人,教众虽多,却尚须应付官兵围剿。只怕未必能与天师派相抗。”方腊默然。辛韫玉又道:“天师派这次乃是孤注一掷,倾全派之力对付大圣天王杨幺。方教主武功虽高,但自忖能应付得了几个玄字辈高手?”方腊哈哈一笑,道:“当年帮源洞一战,老夫以带伤之身,应付十余名大内高手围攻,其中便有四个天师派玄字辈弟子。结果如何,辛姑娘虽然年轻,只怕也是知道的。”

辛韫玉叹了口气,道:“不知方教主现今还剩下几成功力。”方腊脸上肌肉微微抽搐,轻哼了一声,并不接口。他昔年连续受了几次重创,功力大损,近年来虽以霸道之极的内功强行恢复功力,却终究没能恢复得十足,反落下病根,时时内伤发作,功力全失。若非如此,怎会将圣火令传给钟相?又怎会听由教中内讧,直至到了现今这般局面才不得不现身?而事隔十余年,天师派玄字辈弟子的武功早已今非昔比。单是张玄真一人,自己就未必能胜,若是再加上一两个玄字辈高手,自己必败无疑。

辛韫玉见了他脸上神色,知他意有所动,微微一笑,又道:“小女子武功低微,本来左右不了大局。但凭着梁姊姊和韩元帅的面子,若要做鲁仲连,排解明教与天师派之间的误会,只怕倒是能的。”

方腊沉吟不语,心中颇觉踌躇。若是要辛韫玉出面化解两派仇怨,实是等如向天师派低头。以他骄傲的性子,宁可死了也不能向旁人示弱。但明知辛韫玉所言不错,此时明教内忧外患,实是不宜与天师派再起冲突。自己生死固然不足道,但明教传承数百年,决不能在自己手上就此一蹶不振。心中反复权衡良久,终于开口道:“你要我做什么事?”

辛韫玉喜道:“方教主肯答允了?”方腊闷哼一声,又道:“你要我做什么事。”辛韫玉笑生双靥,眼中却透出冰冷的光辉,一字一句说道:“清理门户。”方腊一怔,缓缓转过头去,望向远处,若有所思。辛韫玉见他不答,又道:“以方教主的才智,当不难明白,明教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全是杨幺暗中捣鬼。方教主只须答允,大开香堂,将杨幺当众处死,小女子便竭尽全力,为明教化解这个大劫。”

方腊向她看了一眼,道:“不知辛姑娘和杨天王有何深仇大恨,难道竟比和老夫的杀父之仇还要紧么?”辛韫玉脸上一红,将头转到一边,并不答话。方腊道:“既然老夫和杨幺都是你的大仇人,你又认定明教此时决不能与天师派相抗,何不索性坐壁上观,由得天师派将你的两个大仇人一并除去?”辛韫玉恨声道:“若是杨幺死在天师派手里,乃是殉教而死,那岂不是太便宜了他?我终须见到他身败名裂而死,方才快意。”

方腊点头道:“不错,咱们武林中人,生死事小,声名事大。身败名裂而死,确是比殉教战死惨过百倍。张天师,你说是不是?”辛韫玉一怔,却见街角转过一个人影,玄色鹤氅,峨冠博带,笑吟吟的道:“龙虎山一别,方教主清健如昔,贫道不胜欣慰。那日贫道失手伤了王右使,不知王右使现下可大好了么?”正是天师派新任嗣汉天师张玄真。

方腊叹了口气,低声道:“天师那一掌虽没要他的命,却震伤了他的丹田。武林之中,算是没了王宗石这号人物。这笔帐如何算法,张天师,你自己说一句罢。”张玄真不动声色,淡淡的道:“敝派林灵素真人,好好的在宫中修身养性,方教主却暗中偷袭,害了他的性命,不知这笔账却又如何算法?”方腊道:“不错。林灵素是我杀的。他装神弄鬼骗得道君皇帝尊信,便该安享他的荣华富贵,干么要强出头来阻挠老夫对那昏君下手?这是他自寻死路,怎怪得老夫?”

张玄真冷笑道:“依方教主之意,林师伯出手护驾,乃是死得活该?”方腊道:“不错。”张玄真道:“既是如此,王右使在我龙虎山行凶,伤我天师派弟子数十人,贫道迫于无奈,出手伤了他,又有什么不对了?方教主,贵我两派恩怨由来已久,推本溯因,还是因了方教主野心勃勃,一意谋反。本派受朝廷礼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若论是非,原本难说的很。”

方腊向他瞪视,冷然道:“张天师的意思,是不论是非,只凭手上功夫见真仗?那再好也没有,请罢。”也不待张玄真答话,袍袖微拂,右掌夹在袖中轻飘飘拍出。张玄真不敢怠慢,挥掌架开,右手还了一掌,口中道:“以武功了断,原是情非得已。天师派中都是与世无争的方外修道之士,岂能当真要与明教争锋……”方腊喝道:“打便打,你天师派暗中不知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到了此时,何必还要惺惺作态。”手上丝毫不缓,瞬息之间疾攻七招。

张玄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掌势绵密,见招拆招,将方腊的七招一一化解,一面续道:“贫道迫于无奈,与方教主为敌,无非是不愿看到千万百姓为了方教主的野心白白丧命,那是杀一人,活万人之意……”方腊冷笑道:“且看你杀不杀得了。”掌法一变,出手犹如疾风骤雨一般,四面八方都是掌影,将张玄真笼罩其中。张玄真仍是只守不攻,牢牢守住了门户,方腊出手虽快,却攻不进他细密掌势所构的小小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