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托体同山阿(第3/6页)

钟蕴秀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咱们秦公子,又想起什么了不得的事了?”秦渐辛急道:“不是说笑。适才在大雄宝殿,我一时疏忽,忘了一件要紧事。这一回,只怕要弄巧成拙。”钟蕴秀听他说得郑重,低头想了想,道:“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啊?”秦渐辛摇头道:“我见少林派误会我是天师派的奸细,索性随水推舟,自称是为了察访虚靖天师死因,轻轻巧巧将一桩天大的冤枉安到法阇那贼和尚头上。只是我百密一疏,忘了一件事。若被佛门中人瞧出这个破绽,只怕要连累方教主。”

钟蕴秀一怔,又再反复思量,始终觉得自己和秦渐辛的对答全无破绽,睁大了一对清澈明亮的眸子,只待秦渐辛解说。秦渐辛叹道:“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你也认作天师派门下。要知道,龙虎山上,如你这般年纪的女子只有一人,便是玄真天师的女儿素……张素妍。可是……可是……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钟蕴秀动念极快,登时想到其中利害,道:“那些和尚说,能帮你打通经脉的,天下只有虚靖天师和教主两人。若猜到咱们是假冒的天师派弟子,这笔帐定会算到教主头上。教主曾说会派人前来助我一臂之力,这岂不是坐实了这件事。”

秦渐辛想了想,道:“或许是我多虑了。那些和尚未必瞧得出来这破绽,纵然瞧出来了,我在归元寺出家,来少林参加‘无遮大会’,也都没做什么坏事……”一眼见到钟蕴秀眼中微带笑意,登时会意道:“除了在汉阳偷了几只鸡,摸了几只狗。”钟蕴秀含笑点头,伸手比划道:“几只?我瞧没两百只,也有一百五十只了罢?”二人相对而笑,虽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却都甚为欢畅。秦渐辛见钟蕴秀笑得甜美,心中不觉也是一阵甜意,早将正经事抛在脑后。

二人既无隔阂,便并肩在寺中觅路前行,又转了半晌,仍是不得要领。但秦渐辛既然无伤,钟蕴秀自也不怎么着急。两人压低了声音谈谈讲讲,指点周遭景致、佛像匾额,倒似专门来寺中游玩一般。秦渐辛忽然想起虚舍来,笑道:“止观方丈迎接丐帮四老上山,必要到大雄宝殿,瞧见三止四虚之一的虚舍神僧给点倒在地,动弹不得。当着丐帮四老的面,这个人可丢得大了。”钟蕴秀格格娇笑,随口道:“说也奇怪。教主明明说去信阳给我找个帮手来,怎么帮手没见着,倒来了四个丐帮的长老。秦……你猜丐帮突然来少林寺,却是为了什么事?”

秦渐辛笑道:“我怎知道,我又不是光华……”一句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沉声道:“秀儿,你说方教主是去信阳给你找帮手?”钟蕴秀听他将“信阳”两个字咬得极重,登时明白,道:“你是说,教主给我找的帮手,便是丐帮的光华公子?”

两人面面相觑,钟蕴秀沉吟道:“光华公子的未婚妻子是本教曾明王养女,可见光华公子与本教交情匪浅,若说教主邀他来相助,也在情理之中。”秦渐辛心道:“曾明王和方教主一向不大对劲,光华公子既是他的女婿,又怎肯听方教主调遣?”只是此事牵扯钟蕴秀娘亲在内,不便对她多说,何况他自己也所知有限,凝思半晌,忽然笑道:“若要挑动光华公子前来少林,也不必要他自己知道。方教主智谋百倍于我,我既想得到,他自然更是不在话下了。”

钟蕴秀点了点头,忽听寺内钟鼓齐鸣,钟声悠然,在千房百舍中回荡不绝。秦渐辛听那钟声与天师派召集人众的讯号有八成相似,一把揽住钟蕴秀纤腰,先自跃上廊檐。钟蕴秀心中慌乱,用力一挣,秦渐辛臂上加力,反将她揽得更紧了些。钟蕴秀待要再挣,听廊下脚步声此起彼伏,少林僧侣三人一群,五人一伙,纷纷向寺门方向疾趋,生怕发出声响,被少林僧察觉,只得伏在秦渐辛怀中一动不动,鼻中闻到他身上男子气息,不知不觉慌乱渐淡,一颗心却怦怦跳个不停。

其时二人蜷缩在一处,耳鬓厮磨,彼此呼吸的气息都喷在对方肌肤之上,一阵阵的似麻非麻,似痒非痒。秦渐辛眼中光芒闪动,忽然轻轻伸嘴过去,凑近了钟蕴秀面庞。钟蕴秀大羞,侧头想要避开,只避开得寸许,双目稍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不止。正惶恐间,却觉秦渐辛慢慢将嘴凑到自己耳边,低声道:“瞧这情势,丐帮和少林派有一场大架要打,咱们去瞧瞧热闹,好不好?”钟蕴秀只觉秦渐辛嘴唇几乎触到自己耳垂,口中气息不断喷在耳中,全身又酸又软,竟是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只含含混混“嗯”了一声。跟着只觉秦渐辛抱着自己不断纵跃,钟蕴秀此时脑中恍恍惚惚的,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好似在他怀中才待得片刻,又好似已待了一生一世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刻,陡地“当”一声大响,震耳欲聋。钟蕴秀陡然惊醒,只觉秦渐辛正在自己脸上轻吻不止,不由得惊叫出声。这一声惊呼原本声音不小,却连她自己都听不见。只听“当——当——当——当——”,金铁交击声不绝,前一声尚在回荡,后一声又在想起。钟蕴秀只听得三、四声,便抵受不住,忙伸手掩住双耳,耳中仍是嗡嗡之声不停。忙乱之中,竟忘了挣脱秦渐辛怀抱。

只见少林寺正门之前,一口巨大铁钟横在当口,将寺门挡了个严严实实。一个灰衣乞丐,手持铁杖,正在奋力敲击,也不知他是聋子还是事先塞住了双耳,对那惊人巨响竟是充耳不闻。寺门前好大一块空地,围了千余人,兀自显得稀稀拉拉。西首一片,或黄或灰,尽是淄衣,约摸有七八百人,止观、虚慈、天海、真如等都在其内,虚舍脸色灰白,躲在人群之中,想是已被同门解救。东首一片,都是背负麻袋的丐帮弟子,有的衣衫污秽破烂,有的却穿着甚是光鲜,只不当眼处打了几个补丁。人数却少得多,不过二百来人。

秦渐辛当年领教过王宗石“狮子吼”神功,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那乞丐以杖击钟之声虽然威势惊人,他也尽可抵受得住。他与钟蕴秀二人藏身一棵十余丈高的大树之上,繁茂的枝叶将二人身形尽数遮掩,旁人看不见他们,但秦渐辛居高临下,却将众人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只见众僧脸色都是极不好看,但自止观以下,人人都只皱眉不语,谁也不去拦那乞丐。反是丐帮人众,大半口唇张歙不止,似在喝骂,但在绵绵不绝的钟声中,又哪里听得见了?

那灰衣乞丐再敲得十余下,忽然“呛啷”一声,竟然一杖将那大钟击穿。只见他转过身来,将铁杖驻在地上,依杖而立,长髯飘动,颇有慑人威势。秦渐辛凝目向他打量,只见那乞丐约摸四十五、六岁上下,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犹如铁塔相似。颌下一把美髯,有两尺五六寸长短。秦渐辛忍不住暗中喝彩:“这人想是丐帮哪一位长老了,这把胡子当真威风,倒与平话中美髯公关云长相似了。”只是关云长面如重枣,那乞丐却是一张黑脸,浓眉之下,竟是重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