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3 未知世界 Chapter 23 “鲁莽的海盗”

“我不能拥有任何人,詹米,”我沮丧地看着摊在我面前的灯光下的文件,“我就是不能,这是不对的。”

“嗯,我倾向于同意你的观点,外乡人。但是我们要这个家伙干什么呢?”詹米在床上挨着我坐下,越过我的肩膀看着所有权文件。他用手拨弄着头发,眉头紧锁。

“我们可以给他自由——这似乎是正确的选择。但是,如果我们这样做,他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他向前俯身,眯着眼睛读那份文件,“他只会说一点法语和英语,没有谋生的技能。如果我们把他放了,或者给他一些钱——他能靠自己活下去吗?”

我若有所思地吃着墨菲做的奶酪卷。味道很好,但灯油燃烧的气味奇特地混入了芳香的奶酪,还融合了——像所有东西那样——渗透整条船的蝙蝠粪的味道。

“我不知道,”我说,“劳伦斯告诉我,在伊斯帕尼奥拉岛有很多自由黑人。克里奥尔人和混血黑人特别多,而且很多人拥有自己的营生。牙买加也一样吗?”

他摇了摇头,伸手从托盘里拿了一个奶酪卷。“我觉得不是这样。确实有一些自由黑人独自谋生,但这些人都有一些技能——比如缝纫和打鱼。我跟这个特梅雷尔谈过话,他失去手臂前是一个砍甘蔗工,并且不知道其他谋生技能。”

我把还没有入口的奶酪卷放下,闷闷不乐地对着文件皱起眉头。拥有一名奴隶的想法让我恐惧和厌恶,但也开始让我明白,放弃自己的责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这个人五年前被人从几内亚的奴隶禁闭营带出来。我最初的想法是让他回自己的家,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就连找一艘开往非洲、愿意接受他作为乘客的船都不大可能。而且最大的可能性是,他会立即被再次奴役,要么是被让他上船的船奴役,要么是被西非港口的某个贩奴船奴役。

独自旅行,只有一条手臂,还一无所知,他是无法自我保护的。即使他奇迹般地安全到达非洲,远离欧洲和非洲奴隶贩子的魔掌,他实际上也没有机会回到自己的村庄获得一席之地。劳伦斯已经好心地解释过,如果他回去的话,很可能会被杀死或者被赶走,因为他的同胞会把他当作幽灵,当成一种危险。

“我想你会考虑卖掉他?”詹米扬起一条眉毛,提出了一个微妙的问题,“卖给某个我们可以肯定会对他友好的人?”

我用两根手指在我的额头上揉了揉,试着减轻不断扩大的头痛。

“我看不出这比我们留下他好到哪里去,”我抗议道,“很可能会更糟,因为我们不能肯定新主人会怎么待他。”

詹米叹了口气。他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跟菲格斯一起爬又暗又臭的货舱,补充去牙买加的库存,他很累了。

“是的,我知道,”他说,“可是,给他自由却让他饿死,这不是仁慈,我能理解。”

“不是的。”我无情地希望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个独臂奴隶,如果我没有遇见他,那对我来说会更轻松一些——但对他而言可能不是这样。

詹米从床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靠在桌子上,晃动他的肩膀来缓解劳累。他弯下身子在我额头的眉心处吻了一下:“别烦恼了,外乡人。我会跟杰拉德种植园的管事谈谈,或许他能给那个人找些活儿干,再或者——”

从上面传来的一声警告打断了他。

“船呀!当心,下面!靠近左舷,啊嘿!”瞭望员的喊声很急,船突然急速动了起来,因为水手都到位了。然后更多的呼喊声传来,还有颠簸和震动,就好像“阿尔忒弥斯”号在倒船。

“看在上帝的分上,怎么——”詹米刚开口,一声什么东西碎裂的巨响就淹没了他的声音。船舱开始倾斜,他歪着身子,睁大眼睛听着警报。我坐的凳子往一边倒,我被扔到了地上。油灯从它的支架中飞出来,幸好在撞到地板之前就熄灭了,这个地方顿时陷入了黑暗。

“外乡人!你还好吗?”詹米的声音从旁边的黑暗里传来,尖厉中带着焦虑。

“是的,”我从桌子下面爬出来,“你呢?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袭击我们吗?”

詹米没有停下回答任何问题,他已到了门口并打开了门。嘈杂的叫喊声和撞击声来自上面的甲板,不时地被小型火器爆米花一般的突击声打断。

“海盗,”他简洁地说,“已经上船了。”我的眼睛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光线,我看到他的身影冲向桌子,拿出抽屉里的手枪。他停下来,从他床铺的枕头下抓起短剑,又冲向门口,在他出门的时候,对我发出了指令:“带上玛萨丽,外乡人,到下面去,尽量到船尾——放蝙蝠粪的那个大货舱,躲到它们后面,待在那里。”然后他就不见了。

我花去片刻时间凭感觉绕过橱柜走到我的床边,去找在巴黎时赫德嘉嬷嬷给我的摩洛哥羊皮箱。手术刀可能没法对付海盗,但手里握有某种武器,无论多么小,都会让我感觉好一些。

“克莱尔妈妈?”玛萨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音调很高,带着恐惧。“我在这儿。”我说。她走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棉花上闪烁的白色微光,把象牙柄开信刀塞到她手里:“这里,拿着这个,以防万一。来吧,我们到下面去。”

我一只手拿了一把长柄截肢刀,另一只手握了几把手术刀,穿过船舱走向后货舱。头顶甲板上的脚步声像打雷一样,咒骂和叫喊声响彻黑夜,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可怕的刮擦呻吟声,我猜这一定是“阿尔忒弥斯”号的木壳跟撞我们的匿名船相互摩擦引起的。

货舱黑如沥青,飘舞着厚厚的烟雾。我们慢慢地挪着步子,不断咳嗽着,走向货舱后端。

“他们是谁?”玛萨丽问,她的声调奇特低沉,堆积在我们周围的粪块减弱了货舱里的回声,“海盗,你认为呢?”

“我猜他们就是。”劳伦斯对我们讲过,加勒比海是海盗船和各类不法勾当猖獗的狩猎场,但是我们没有预料到麻烦,因为我们的货物并不是特别有价值,“我猜他们的嗅觉一定不怎么样。”

“嗯?”

“没关系,”我说,“来坐下吧,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

我从经验中学到,在男人们打仗的时候,等待是人生中最困难的事情,但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切合实际的替代选择。

在这里,传来的战斗声会被减弱成遥远的重击声,但是木头刮擦发出撕心裂肺的呻吟声,不断地回荡在整条船上。

“哦,上帝,菲格斯,”玛萨丽低语道,她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倾听着远处的声响,“圣母马利亚,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