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四回 犬江前诺请关符 澄月一谋歼五虎

政元杀了余市,想掩饰他的过错,但是室町将军〔义尚〕 的怒气尚未消除,世间说政元坏话之人也没有停止,所以他心里深感不安。他经过反复思索,有了一个主意,便立即派人召集京都的五虎:秋筱将曹广当、澄月香车介直道和鞍马海传真贤、无敌斋经纬,同时还有他的家臣种子岛中太正告、纪内鬼平五景纪。秋筱广当以防御那只虎,北面武士皆守护朝廷为由,无暇前来。澄月直道前与犬江亲兵卫斗枪法未能取胜,想助其一臂之力的鬼平五,因为功夫不熟练,掷出的石子失手,将他击落马下,很不体面,京中儿童给他编了个小曲儿,使他的丑事无法隐瞒,所以伤好后也托病躲在家里,未能应政元之召前来。其他真贤、经纬和正告与景纪都应召来到。政元立即与他们见面,亲自宣召:“关于白川山的灵虎之事,想汝等已有耳闻。我已命令京外的猎户将那虎猎获,然而他们的弓箭和火枪只是为了谋生,没有武艺和胆量出众者,所以只有损伤而无寸功。因此命令汝等各带枪法准的士兵三十名,去那山里打虎,如立大功便可雪前次比武失败之耻。”他们听了十分吃惊,因为都是冒牌儿的好汉,不觉面面相觑,一时难以回答。其中真贤和经纬且答道:“管领的将令,在下不敢不遵。但是那虎并非真虎,而是画虎变的,难以力征。俗语说,凡事都得靠行家,连以打猎为生的猎户都无办法,在下等怎能行?其中只有中太是以火枪食君禄的名人,必能胜过猎户猎取妖虎。”他们如此推让,正告赶忙拦阻道:“他们说得虽然有理,但在那虎跳出来时,我和鬼平五想杀死它,然而实非人力之所能及。其后又奉命在京师内外搜寻,可是不知下落,只看到了巽风首级那个怪事。据传说那虎现在白川山,是个出没无常的怪物,所以即使去山里搜寻,恐怕也见不到影儿,与前次一样徒劳而无功。”他说着朝主君道:“请恕臣冒昧,愚民们怕那虎过贺茂河进入京中,很不放心,所以对管领的议论很不好。臣等各带领神枪手四五十名,从一条到三条保住那边的河岸,愚民们也就放心了。倘若那虎果然下山过了河,便根据确定的暗号,集中各队力量予以猎获。”他发表意见后,景纪趋膝向前道:“正告所奏与愚见相同。山是虎的巢穴,更何况那山与如意岳、比睿、比良等高山相接,峰峦逶迤,都是险峻的山路,与其劳而无功,莫如在河岸等它,占据地利对我们有利。”真贤和经纬听了也很高兴,一同请求守卫河岸。政元虽不大同意,但正告等之言也似乎有理,便不得不答应其请求说:“那么就姑且听汝等所奏,看看是否能安定愚民之心。因此拨给海传、无敌斋、中太、鬼平五等弓箭和火枪手各五十名,由汝等为守卫河岸的头领。兵粮和火药让有司发给。要努力才是。”正告、景纪、真贤和经纬等领命退了下去。

这样又过了五六天,京师的贵贱还是不放心。京师的儿童们便编了这样的顺口溜:

虎在山背后,守卫河岸有何用?若说河太郎是水虎,虎在水里住,实在太荒唐。

百姓的舆论还是不大好。政元听到深感不安,但又不便把那几个头领召回来,便又把德用和坚削找到静室,把妖虎之事说给他们之后说:“和尚的力大无穷是众所周知的。另外你的徒弟也很有法力,必定能立大功。如能制服那妖虎,不是可以昭雪前次之耻吗?”德用听了沉吟一会儿说:“此事您不说也是臣僧所希望的,但是怎奈那妖虎不是肉体之兽,恐怕我这六十斤的铁杖也打不着它。约莫这样的妖怪,与其用人力征服,莫如施法力有效验。如让臣僧做法事降伏那妖虎,七天可见小效,二七见大效,三七那虎便可自然消灭,一定会使上下感到平安无事。”他得意扬扬地如此夸口,说得也似乎有理,政元又素性信佛,便点头道:“很好!很好!”便从其议,在邸内的洁净处设了个法坛,等待德用和坚削祈祷做法的效验。虽然一个七天过去了,但看不见任何灵验。二七过去了,关于那妖虎的传说,不仅在京中传得更厉害了,北白川山村的村长和故老们又来政元邸禀告说:“那妖虎至今仍在山中横行,时常出来为害百姓。村里人都不敢进山谋生,已及于饥渴的境地。如这样迟迟制服不了的话,村民则难以生存,将如何是好?”他们三番五次地苦苦哀求制服妖虎。每当政元上朝,东山将军和室町将军便询问那妖虎之事,叱责说:“为何迟迟制服不了那妖虎,是无勇士可选吗?究竟是何缘故?”政元听了,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羞得面红耳赤。他抑制着内心的焦急在想,养兵千日,一旦有事都不中用。种子岛正告、纪内景纪、鞍马真贤、无敌斋经纬和德用、坚削,我对他们并非无恩,但竟没有不图名、不怕死、能为我分忧的。连他们都靠不住,如今的人心实大都相似,其中只有一人可以选择,那就是犬江亲兵卫。他是和汉罕见的勇少年,不仅弓马力艺,胜过千百万人,而且学识渊博,智慧过人,见义勇为,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找他来问问,如能不负我之所托,制伏那妖虎,也可为我挽回些面子,是一大功。原先没有用他,是因怕别人说京师无人,所以故意没有提他。悔不该这么糊涂。政元既后悔又惭愧,独自颔首,拿定了主意。他心想先讨他个喜欢,便急忙吩咐近侍,把珍藏的名马,备上华丽的鞍镫,让人牵至院内,然后去请亲兵卫。

却说犬江亲兵卫,这日见政元派人来找他,心想何事如此慌忙地找我。但他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同来人前去。政元笑着将他让至身边说道:“亲兵卫!你一向可好?我近日公私事务烦忙,不料久违了。今日偶然召见,想送你点儿东西。你先看看!”他说着指了指院子,亲兵卫急忙往外观看,是匹骏马,由两个青年侍卫牵着。那匹马身体高大,比一般马高三四寸,其鬃尾和四蹄雪白,其他满是青色。政元说:“亲兵卫!那马是近日从我领地内的阿波国美马郡剑峰忽然跑出来的,是盖世无双的龙马。我得它后命名走帆,特别喜爱,实有日行千里之能。今将它送给你,可如意吗?”亲兵卫听了,急忙离席叩头道:“十分感谢如此珍贵的馈赠。此马妙相具备,无一缺陷,无疑定是千里之骏骑。那毛色也特别奇妙,实如驶在苍海中之白帆,命名走帆,也甚得名诠自性之妙。昔在唐山之三国时,魏之曹珍有匹快马,名叫惊帆,见之于《古今注》。惊帆与走帆和汉暗合,更加奇妙。今得此赠礼,乃在下一生之幸,实是难得的造化。”他喜形于色,政元却感到惊讶说:“亲兵卫!我因爱你之才,以往曾多次赠你名刀、有家徽的衣裳和金银用品稀世之物,但从未见你喜欢,并每次都予以拒绝,只喜欢那马立即接受,这是为何?”亲兵卫说:“您的怀疑非常有道理。在下在东国时老侯爷曾赠我一匹名马,叫青海波,也是千里之骏骑,与此马相似。同时在青海波上走帆是妙对暗合,十分奇妙。不仅这个名字好,并且在下这次进京,因是从水路至浪速港,没把那青海波带来,不料竟得赐此千里名马,故而高兴。如能立即准我回安房,乘这个走帆,虽千里之遥一日即可到稻村城,所以就毫不推辞地领受了。其他宝物对在下又有何用?”政元听了苦笑,虽感到后悔但也没有办法,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你的忠信可嘉。这点东西能对你有用,我也很高兴。难得!难得!我还有一事请教:日前以你的博识对照唐山故事,给我讲解了有关那金冈画虎无睛的来历异闻,因尚有所疑,便命令该画之卖主巽风为其画虎点睛。十分奇怪,那虎忽然跑出来害人,震惊了世间,现尚栖居在白川山。这种事恐怕已无人不知,所以现在就简单捷说。我因而很忧虑,便找猎户和勇士想制伏那妖虎;或请神官术士念咒做法和请有名的高僧设坛祈祷,以便用他们的功力驱逐妖虎。虽然进行了数日,人力和法力都毫不奏效。将军叱责,世间议论,都集于我一人之身,使我丢尽脸面,束手无策,你是可想而知的。然而你是个年轻有为的勇士,学问渊博,智慧高强,比菅家、江家(1) 还可依靠,我想请你为我分忧解愁。未知有何妙策可制伏那妖虎?”亲兵卫毫无畏缩地神气,恭敬地答道:“因为您对年幼无知的在下时常下问,在下便以无所不知的样子有问必答,虽然深感冒昧无礼,但是不述愚见反而似乎不忠,此非在下之所愿,所以冒获罪的大不韪,披肝沥胆,开诚相见。按自元弘、建武之乱以来,至于战国之世的今天,臣弑君、子杀父、夫妻相背、兄弟为仇,屡见不鲜。因此天变地妖也不时出现,以告诫上自天皇,下至黎民百姓。然而在上至今不施仁政,却恣意奢侈,玩弄难得的珍宝。上行下效,因而借以想获大利的奸民不少。这次那虎画的妖怪便由于此。在老聃之《道德经》中说:‘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物历千岁而有灵,当其有灵时,能自由变化,则不能不作祟。那金冈画中的虎妖便如是。然而如明君在上,有贤相辅佐,以道莅民,鬼则不灵,而无伤人之患。譬如在唐山以德行闻名的宋均为九江太守时,其郡多虎。宋均则令百姓拆除虎圈和陷阱,不加防护,其后猛虎则负子过河,离开那里,这是典故。还有刘昵在做弘农太守时,实行善政,据说那里的猛虎也负子过河。这些都载之于正史,并非随便说的。另外在《孔子家语》中有这样的故事:孔子过泰山时,闻一妇人哭,问其故,对曰:‘公公和丈夫及子,皆被虎吃。’‘然而为何不去他乡?’曰:‘否,因此处无苛政。’孔子闻之叹息道:‘苛政猛于虎也。’盖政就是正,其身正,即使不下令,而民皆从。治国齐家平天下,平与不平则在于政之好坏。贤相〔指政元〕 如能本此义善辅明君,则白川山之猛虎则不足为患了。”他如此大胆地直言谏诤,政元听了嗟叹道:“你说得是。听说有人议论我为政之好坏,但那个犹如见敌磨箭,临饥种稻,远水难解近渴。当务之急,还是有何良策可救燃眉之急?”亲兵卫听了又说:“机会是立于事之先,做一件善事,其机便及于天地,而内萌一恶时,其机也不能不动,因此行德政无异于水火之蔓延会立见功效。只有施仁政才是治国之本,所以今日能施行的就不推迟到明天,并非舍近求远。但是贤相如急于制伏那虎,此事也不难。”政元听了说:“那么你有何良策?”亲兵卫答道:“以愚见论之,那虎即是古画所变化的妖怪,既然有灵并伤了人,也就一定有形体。倘若是无形的阴鬼,即使能伤人,也有如阴火不能焚物一样,不会使人骨折流血。既是有形之物,有人以弓箭火枪也击不中,那是因为猎户害怕而力不能及。虽说是勇士也因闻而生怯,便射不准。倘若是阴鬼之类,虽能使人看得见,但无形体的话,以鸣弓弦等降魔之法,是可以驱逐和制伏的。不管是哪一种,用弓箭都有制伏妖魔之术。”听他这样一说,政元的心里豁然开朗,含笑点头道:“真是你说的那样,明了透彻,解开了我数日之迷。我想请你为我去趟白川山制伏那妖虎。如有大功,可以任意请赏。拜托了,拜托了。”他恳切地拜托,亲兵卫见机会难得,便欣然应允,答道:“在下已在此逗留很久,蒙您馈赠许多东西,尚未立一介之功,深感内疚,您恳切吩咐制伏那虎,我十分荣幸。即使侥幸成功,也不求恩赏,但愿放在下东归。”政元听了立即认真地阻拦说:“你的请求虽是,但如能制伏众人难以猎获之虎,解除我的忧患,则是我家的忠臣,盖世无双的勇士。那样我便将领内的国郡分给你一部分,共同侍奉将军家,为何要回东国呢?”亲兵卫答道:“您的厚意在下十分感谢。但匹夫也不可夺其志。都下的勇士、诸山的名僧皆空手而归,制伏不了那妖虎,在下领命不是为了富贵腾达,而是想以此功得到恩准东归。如不允许仍要留在下,那么纵然被砍头也难以从命。在下去那山里寻虎,如不幸没遇到虎,呆在山上日久,只有被饿死,厚颜无耻地下山又往哪里去呢?即使幸而遇到虎,如力不能及,在那里丧了命,也只能成为世人之笑柄。我明明知道有这么大的危险,而情愿领命前往,这种心情望您谅察。”政元见他大义凛然,其志难移,沉吟片刻心里在想:“这个后生很有神通,定能制伏那虎立大功。如不准其东归的请求,必不肯从命前去猎虎。我费尽心机将他留至今日,放他回去虽然十分可惜,但是伏虎之事,我的荣辱安危就在此一举了。因此莫如答应他东归的要求,看他是否能将虎降伏。”他主意拿定,便点头道:“亲兵卫!你的请求是各为其主,其忠诚可嘉。如降伏那妖虎立了大功,我奏请将军家,准你之所请。这一点你就不必多疑,速做进山猎虎的准备吧。”他如此安慰,亲兵卫应声便不觉趋膝向前,非常高兴地叩谢道:“贤相在上,如今得到您的应允,则如同得到将军的钧旨一般。虽并不怀疑,但还有个请求。在下如仰赖贤相的威福,降伏了那妖虎,便想取道近江路,不辞而回安房。但听说在辛崎、阪本、逢阪、大津等处,新设了四道关卡。如无管领特准的关符,外藩武士不得出关。望赐手谕,免得到时行动不便。”政元听了笑道:“你太性急啦!你是否能制伏那妖虎尚且不知,哪有这么早就要手谕的?”亲兵卫见他这样指责,便莞尔笑道:“您的怀疑也要因人而论,在下不是那种人,如果是以谎言骗取手谕,背约越关回安房之人,就不会遵命逗留到今天了。您若不赐手谕,在下怎能安心去伏虎?就请答应了吧。”他如此恳求,政元没有办法,歪着头想了想说:“你既这么说,那就给你吧。”说着回头看看,吩咐一个近侍说,文字可如此这般地写。近侍领命写好手谕,政元立即画了押,盖了官印,交给亲兵卫。亲兵卫急忙趋膝向前接过来,又退回原处,打开仔细观看,上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