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钻地机的阴谋 第十三章 呓树。幻境落幕(第3/5页)

我试图爬到那堆桌椅堡垒之后,规劝剩余的科学人赶紧撤离,可在那里我只找到了满身鲜血的独耳少年,他朝我无奈地摇头微笑,他的身后,眼镜男及诸多求知派众皆已倒在血泊之中。我正欲开口,他却将枪口塞入了嘴巴,枪响后猛然倒下。

门外的皇家卫队们似乎还未意识到,他们的敌人均已丧命。

我匍匐着向一根粗大的立柱爬去,那里会更加安全一些。经过壁炉之时,我拾起眼睛男手中的文件袋,文件袋有深蓝标签。那是曾经我所在公司的绝密标记。心跳剧烈。其中夹有一张设计图纸,画着流线线条的巨大机械,机械的腹部被圈划出来标注一行小字:改造——当阀门转过临界点,暗格中预先埋设的煤粉便会撒入锅炉,可瞬间提升炉内温度,使炉壁金属突破熔点。

屋外响起了拜翼教徒的怪叫,他们催促着皇家卫队冲入酒吧。我拾起文件袋与图纸,一把扔进壁炉里,火舌舔舐着它们,很快将其吞噬一尽。当嘈杂渐消,钉靴声响起之时,我蘸了蘸地板上的血水拍打在肩头腹部,一手紧紧捂住,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向匆匆赶来的教会和皇家卫队展示了小臂上的教会标记,不露声色地走出了Vissis。

子夜。起身。躺卧。徘徊。我知,她始终注视着我,穿透黑暗。

“我记得你曾经为我讲述过一个梦境,关于百合之城。”我点燃一支蜡烛,握紧,任由烛泪滴烫手背。“那一夜是我们初次相遇,那时你的梦境令我徒增勇气,令世俗的欲破碎,令伤感漂染五色缤纷。”

“我已不再拥有造梦的能力,亲爱。公司的致幻剂使幻觉轻易延续到真实,从此往后我的感官便无法离析梦境内外的分别。”

“这都归咎于我。”

“我不怪你,”她忽然想起什么,诡异一笑,“我有许多个童话故事,你可喜欢听?”

我点点头。

“人诞生于大地,已为众所周知。”她开始娓娓道来,“最初,城市尚未形成,每个孩子都诞生于一种植物:蜻蕨。蜻蕨花开花败,花败结果,果裂则孩子出世。彼时,平原之上处处伫立着这些巨大植株,皆得一人之高。”

“蜻蕨的种子非常特别,光滑如剑形,伴随着孩子的出世一同坠地。蜻蕨的种子亦非常贪婪,当育儿的欲望在成人之间诞生,则必须取一人的血肉,与蜻蕨种子埋于一处,种子才得抽芽。”

“起初,人拾取幼儿,珍存种子。衰老者在墙脚枯死,则他的躯体会与一枚种子被一同埋入泥土。老死则新生,周而复始。”

“之后。人变得贪欲。大地之上的种子被强者搜刮一空,强者肆意杀戮弱者,将弱者的尸首与所收集的种子齐齐埋下,故强者愈强,子嗣愈众,其众愈强。”

“有一位雪孩子,肌肤如雪,长发及股。当强者逮住她,她说:答应放我走,我便可告诉你一个得到最强后代的办法。”

“强者假装答应了。待雪孩子把方法一五一十告诉他,便杀害了孩子。他依着孩子的办法,将所有的种子与死者埋入一个大坑之中。”

“那株蜻蕨长得特别高大,数里之外亦可见得。每个夜里,强者与他的子嗣围着它狂欢歌舞。”

“终于,当蜻蕨开花结果,果实裂开那刻,强者惊愕地望着果实中的怪物:那个怪物长着强者的头颅以及与头颅不相匹配的百足巨躯。怪物大张螯足,将强者与他的子嗣一一撕碎,然后消失于平原深处。”

“你看,这不正是枚蜻蕨种子么?”她说着,从暗处取出一枚种子,光滑如剑形。

我目瞪口呆。我不知她从何处找来这般只在童话从才存在的暴戾植物。

“如果哪一天,你对我的肉体不再满意,请杀了我,这枚种子能使我的青春复活。”

“如果现在,你对我的举止言行不再满意,请杀了我,这枚种子能栽育出令你喜爱的女子来。”

“亲爱,你想不想尝试一下?”

我目瞪口呆。

而她吹灭我手中的蜡烛,在黑暗里嘻笑。

耳朵。一只娇小的耳朵贴在我的心口。别无他物。

我惊起,原是一场梦。身边却不见了女孩。

我用力推开门。夜光微凉,女孩半趴在泥地上,脑袋一侧紧紧贴在地面。我扶起女孩,她缓缓睁开眼睛,“地底有声音”。

我俯下耳朵,紧贴地面。什么也听不到。

“地底有声音。”女孩跪在泥地,脸色惨白。

我摇摇头。

女孩从口袋里取出一粒种子,挖坑,埋下。泥土里一株植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是一株深紫色的喇叭花,含苞,即绽放。

“听吧。”女孩郁郁地说。

我凑上耳朵,喇叭花心顿时传来各种声响,嘶喊、狺吼、钟声、以及难以辨识的钝物重击声。大地深处在崩裂,复仇的阴魂们自蛰伏中苏醒。渐渐那些嘶吼杂音缥缈至表层,那最深处的,是鼓声。鼓声,来自地底,亦来自我的胸腔;鼓声,与心脏节奏相同。这是似曾相识的感觉,如同勇气被注入身体,我没有丝毫恐惧。

抬起头,女孩正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双目流淌着深色液体。

“你的眼睛好像陈腐的伤口。”我走上前把女孩搂进怀里。她周身冰凉。

“我又看不见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喃喃说。“众皆反对我。众忘却了吾父施善的恩泽。众背弃了允下的盟誓。”

我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总有一日,你也会背弃我。”女孩忽然睁大双眼,切切说道。

“再不。永不。绝不。”

“你说谎。”她伸手抓起我的左小臂,撸起袖管,那里有一朵十字花的烙印,是我曾经向武力低头的屈辱证明。“总有一天,有力量的人指使你、胁迫你,你便屈从他们来伤害我。”

“不会。”我坚定起誓,“相信我,我已不再容许自己轻易向力量屈服,那个带着铁与火将你席卷掳走的夜晚,如今只剩懊悔与屈辱的记忆。若寒,我再也不容其他人来伤害你。”

“呵,那么我暂且相信你。”她笑了笑,伸手触及我的胸膛,地底的鼓声仍响彻着,我的心跳仍悸动亢奋。

“若寒,我看得出你在害怕。”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担心你。”

“畏惧?笑话。”只一瞬间,先前流淌在若寒眼睛里的深色液体便不复存在,她的嘴角浮出笑容,“我只是惊异于那些潜入者的大胆。他们可曾知晓自己所召唤来的是什么。然而现在我可以确定,那只能是她。”

“她?她是谁?”

“她是我的灵魂,我的敌人,另一个分裂的我。”女孩回答。我已听得不明所以,只得紧紧将女孩拥入怀中,寄希望她尽快从混乱的神经质状态恢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