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第2/24页)

没有哪个巫师会扔掉自己的法杖,死神说,巫师和法杖的联系实在太紧密了。

“但并非毫无可能,你必须承认。”

死神仿佛在思考。“必须”这种字眼他听着实在不大习惯,但他似乎承认了对方的观点。

同意。他说。

“这机会依你看可够小吗?”

非常纤细,只有一线。

伊普斯洛放松了些,声音几乎恢复了正常:“我并不后悔,你知道。就算从头再来我也不会改变心意。孩子是我们未来的希望。”

未来没有希望。死神说。

“那它里头还有些什么?”

我。

“我问的是除了你!”

死神给他一个困惑的眼神。抱歉?

头顶上,风暴的嚎啕达到了最高点。一只海鸥从他们头顶倒着飞过。

“我的意思是,”伊普斯洛痛心疾首地说,“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为它而活的?”

死神琢磨半晌。

猫,最后他说,猫挺不错的。

“诅咒你!”

很多人都这么干过。死神不为所动。

“我还有多长时间?”

死神从袍子下边不知哪个暗兜里掏出个大沙漏。黑色与金色的架子里围着上下两个玻璃球,几乎所有的沙粒都已经漏到下边一个球里去了。

哦,大概九秒钟。

伊普斯洛挺直身子,他那副身板就算到了这岁数仍然相当可观。他把闪闪发光的金属法杖递到孩子跟前。毯子里伸出只粉色钳子似的小手,一把抓住了它。

“那么,就让我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把法杖传给自己第八个儿子的巫师。”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起来,“我还要命他发挥它的——”

时间可得抓紧了,我要是你的话……

“——全部力量,”伊普斯洛说,“成为最最强大的——”

乌云的中心里,一道闪电呼啸而下,正好砸上伊普斯洛的帽子尖。闪电沿着他的胳膊噼里啪啦一路往下走,又忽闪忽闪地顺着法杖击中了那孩子。

巫师消失在一缕烟里。法杖亮起来,由绿而白,最后干脆变得红热。孩子在梦里微笑着。

等雷声过去,死神缓缓伸出手去抱起男孩儿。孩子睁开了眼睛。

眼瞳从深处闪着金光。死神这一生里头——好吧,说“生”可能不大准确,可咱一时也找不着更合适的字眼不是——总之,他这一生里,还是头一回觉得有谁的目光让自己这样难以应对。那视线仿佛聚焦在他骷髅头内部好几寸深的位置。

这个雷不是我弄出来的,空气中传来伊普斯洛的声音,他受伤了吗?

没有。死神勉强收回视线,不去看那个清新又深沉的微笑。

力量被他控制住了,他是个大法师。比这更可怕的事也伤不了他,毫无疑问。现在——你必须跟我走。

不要。

要的。你瞧,你已经死了。死神四下寻找伊普斯洛晃动的鬼影,却一无所获。你在哪儿?

在法杖里。

死神倚着镰刀叹了口气。

愚蠢。我可以把你赶出来,轻而易举。

同时也会毁了法杖。在死神听来,伊普斯洛的声音里似乎新添了种很得意的味道。既然这孩子已经接受了法杖,摧毁法杖一定会同时毁掉他。而扰乱命运的事你是绝不能干的。我最后的魔法。相当漂亮,我得说。

死神戳了戳法杖。它噼啪作响,还有火花沿着杖身爬行,那模样教人毛骨悚然。

真怪,他并不觉得特别愤怒。愤怒是一种情绪,想有情绪你就需要腺体,而死神跟腺体从来没有多少交道。不过他还是稍微有些恼火。他叹了口气。人类老想跟他玩这档子把戏。可话说回来,看他们瞎折腾也怪有趣的,再说这至少比惯常的象棋之类稍稍多些创意。象棋总让死神紧张,因为他老是记不得马该怎么走。

你不过是把注定之事略微推迟罢了。他说。

所谓生命正是如此。

可你究竟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我要陪在我的儿子身边。我要给他以教育,尽管他并不会知道。我要引导他的理性。然后,等他做好了准备,我还要引导他的脚步。

告诉我,死神问,你另外的几个儿子,你是如何引导他们的脚步的?

我把他们赶走了。他们竟敢同我争论,他们不肯听从我的教导。但这一个会听的。

这样做明智吗?

法杖沉默不语。在它旁边,男孩听着那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咯咯地笑了。

世界大龟阿图因在银河的黑夜中前进着。找个类比来形容它的姿态是毫无希望的。假如你也身长一万英里,壳上布满陨石坑,还被冰冷的彗星冻出了霜,那么,世上真能称得上跟你相像的便绝对只剩你自己了。

于是,这古往今来最大的海龟就在星际间的深空里缓缓游着,龟甲上背着四头巨象,而象背上则是个硕大的圆盘,边缘一圈水瀑闪闪发光——这便是碟形世界,其存在要么是由于概率曲线上某次绝不可能出现的波动,要么是因为众神跟凡人一样喜欢开玩笑。

事实上,对于开玩笑,他们比大多数人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离“环海”岸边不远有座布局杂乱无章的古城安科-莫波克;城里有所幽冥大学,大学高处的一个架子上放了张天鹅绒软垫,垫子上有一顶帽子。

这是顶好帽子,是顶呱呱叫的好帽子。

它是尖的,这点自不必说,它还带着宽宽的软边,但这些都只是最基本的细节;在搞定它们之后,设计师才真正开始大展拳脚。帽子上有黄金蕾丝,有珍珠,有一条条围鼠皮(半根杂毛也找不出来),有闪闪发光的安科石,有品位极其低俗的亮片,还有——当然,就是这个一下子泄了它的老底——一圈八钻。

目前帽子并未处于强大的魔法力场当中,八钻自然也没有发光,瞧着活像是质量挺次的普通钻石。

春天已经来到安科-莫波克,眼下虽然还不大明显,但有些迹象在行家们眼里却是清清楚楚的。比方说安科河(这条流速缓慢的宽阔水道不仅是这座双子城的水库和阴沟,还常常充当它的停尸房),它水面上的浮渣泛出一种特别闪亮的绿色。再比方说,城里东倒西歪的房顶上突然冒出了不少床垫和枕头——那是因为有了些微弱的日光,所以大家都把冬天的床具搬出来晒晒;而在散发着霉味的地窖里,横梁也感受到了森林和大地的古老呼唤,于是扭动干瘪的身躯,纷纷呻吟起来。小鸟在幽冥大学的屋檐和排水槽筑起了巢。奇怪的是,尽管鸟多地少,安家的压力显然很大,而列在屋顶边缘的怪兽排水口又那么热情地张开了大嘴,它们却从来不肯把窝搭在这些家伙嘴里,让众多的怪兽排水口好不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