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第3/24页)

有一种春天甚至潜入了古老的大学。今晚就是小仙夜,幽冥大学要选举出一位新校长。

好吧,说选举可能不大确切,因为巫师绝不肯跟投票这种不体面的举动扯上任何关系。再说谁都知道,选谁当校长全要看众神的旨意。今年么,大家都知道神仙们准能挑中维睿德·韦大餐。维睿德·韦大餐是个挺不错的老伙计,已经耐心地等了好多年。

幽冥大学的校长是碟形世界所有巫师的正式领袖。在过去,这意味着他肯定拥有最强大的法力,但现如今世道已经安生多了,而且说实话,高阶巫师对真正的魔法大多有些不屑。他们通常更青睐管理——比魔法更安全,乐子也少不了多少,更不必说还能大吃大喝。

就这样,漫长的下午渐渐过去。韦大餐的房间里,校长帽蹲在褪色的软垫上,韦大餐本人则坐在壁炉前的浴缸里,给自己的胡子打肥皂。其他巫师要么在自己书房里打盹儿,要么正绕着花园缓缓散步,这样晚宴时才能有个好胃口;通常认为十一二步就很够了。

大厅里,两百位前校长的雕塑和画像瞪大了眼,监视着仆人们摆放长桌长凳。而在地下迷宫样的厨房中间——好吧,想象力应该用不着谁来帮忙,这种地方反正总少不了许许多多的油污、热气和大喊大叫,再加上一盆盆鱼子酱、整头整头的烤全牛,还有一串串香肠活像硬纸剪出来的装饰从一面墙挂到另一面墙。厨师长挑了间清凉的屋子为自己的杰作作最后的修饰——那是幽冥大学的模型,天晓得为什么,竟然是用黄油雕刻的。每次宴会他都要来这么一手——黄油天鹅、黄油房子,甚至一整座臭烘烘、油腻腻的黄色动物园。他干得那么兴高采烈,谁也不忍心去阻止他。

仆役长则待在地窖中他自己的迷宫里,潜行于酒桶之间,时不时倒出一杯、尝尝味道。

空气中的期待之情甚至弥漫到了艺术之塔上,把乌鸦也给传染了。艺术之塔足有八百英尺,远远高出城里别的房子,而且据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建筑。在它的屋顶上,剥落的石块支撑着好多片茂盛的迷你丛林,其间进化出了好几种全新的甲虫和小型哺乳动物。近些年塔身时常随微风摇曳,教人心惊胆战,所以人类已经不怎么往这儿爬,以至于塔顶完全变成了乌鸦的天下。眼下它们正绕着艺术之塔飞来飞去,看起来有些激动,就好像雷暴来临之前的小虫子。假如底下有谁能分点心思给它们,这或许会是个不错的主意。

马上就会发生些可怕的事情。

你肯定察觉到了,对不?

别人也一样。

“它们吃错药了?”灵思风抬高嗓门,盖过周围的喧器。

图书管理员一闪身,躲过一本皮革封面的魔法书——这本书突然从书架上弹射出来,然后又因为铁链长度的关系,在半空中给猛地拽住。接着管理员往下一扑、一滚,刚好压住《恶菲奇奥的魔鬼学之发现》,当时这本书正猛击束缚自己的小书台,动作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对——头!”他说。

灵思风拿肩膀抵住一个颤抖的书架,又用膝盖强迫窸窸窣窣的书本各归各位。那噪音可怕极了。

涉及魔法的书都有自己的生命。其中一些,说实话,生命力简直强过了头。举个例子吧,《亡灵通讯》的第一版非得夹在两块铁片中间不可,《悬浮真义》则已经在房椽上锁了足足一百五十年,而《德·福吉之性魔法指南》甚至必须独占一个房间——它被保存在一大盆冰里,还有严格的规定说,借阅此书的巫师必须年满八十,可能的话最好是已经死了的。

可现在,就连大书架上那些普普通通的新老著作也在躁动,就好像鸡舍里的囚徒,忽然听到门底下有什么东西沙沙作响,于是集体心惊胆战,变得神经兮兮。从它们紧闭的封皮中间传出了沉闷的嚓嚓声,就像有谁在动爪子。

“你说啥?”灵思风尖声喊话。

“对——头!”

“哦!”

灵思风是图书管理员的荣誉助理,业务上比较后进,基本还停留在最简单的编目和帮拿香蕉阶段,因此,眼下图书管理员的举动实在足以让他五体投地。只见管理员从容走在颤抖的书架中间,时而伸出只黑皮手套样的手抚过某书哆哆嗦嗦的封皮,时而又以猿猴那种令人安心的嘟囔安抚一本胆战心惊的辞典。

过了一会儿,图书管理员的动作渐渐慢下来,灵思风感到自己肩膀的肌肉也随之放松了。

当然,目前的平和并不稳当,时不时仍能听见有书页沙沙作响,远处的书架上也还有书脊发出不祥的嘎吱声。在最初的惊惶过后,图书馆就仿佛待在摇椅制造厂里的长尾猫,高度戒备、神经紧张。

图书管理员沿着走道漫步往回走。他长了张只有载重轮胎才能爱上的脸,而且永远锁定在略带笑意的表情。可灵思风看见猩猩钻进了书桌下自己的窝里,还把脑袋藏到了一张毯子底下,于是他明白,管理员内心其实相当忧虑。

灵思风在阴沉沉的书架中间张望,咱们则趁这机会来看看灵思风。碟形世界的巫师分为八个等级,灵思风经过十六年的钻研,连第一级也没有达到。事实上,他的几位导师曾经深人地思考过这一问题,并宣布说他连零级也不够格,尽管对于大多数正常人这其实是与生俱来的初始等级。还有人从另一个角度表达过类似的看法:等灵思风一命呜呼,整个人类的平均魔力值甚至会上升那么一点点。

他高高瘦瘦,下巴上的胡子又短又硬,一看就知道天生不是留胡子的料;身上的深红色长袍不单饱经沧桑,简直可以称得上年高德劭。可他是个巫师,这一眼就瞧得出来,因为他头上有顶带软檐的尖帽子,上边还用银线绣了“巫司”两个大字——这裁缝的错别字虽然厉害,其实还是比他的绣工要好些。帽子顶上有颗星星的图案,可惜那些闪闪发光的小圆片大多已经脱落了。

灵思风把帽子往脑袋上使劲一压,推开图书馆古老的大门,走进了午后金色的阳光中。屋外平和而安静,只有环绕艺术之塔飞行的乌鸦在歇斯底里地直呱呱,稍微有些破坏气氛。

灵思风望着它们看了一会儿。大学里的这群乌鸦极富男子气概,从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咋咋呼呼。

可话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