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第4/24页)

——天空是一片带着金色的浅蓝,高处几朵厚厚的云彩,在渐渐伸长的光线里闪着粉红。四方的庭院里,几株老橡树上花开得正盛。从一扇打开的窗户传出某个学生练习小提琴的声音,说实话,拉得挺糟。此情此景,怎么看也跟凶险沾不上边。

灵思风背靠在暖烘烘的石墙上——然后放声尖叫起来。

大楼在颤抖。他能感受到一种有节奏的抖动,从手上一直传到胳膊,频率刚好表达出无法控制的恐惧,分毫不差——石头吓坏了。

他听到一点咔嚓声,于是大惊失色地低下头去。只见一个装饰性质的排水沟盖子往后翻开,一只老鼠探出了胡子。它匆匆忙忙地爬上来,给了灵思风一个绝望的眼神,然后从他脚边飞也似的溜了。它的一打亲戚随后跟上,有些还穿着衣服,不过这在幽冥大学的老鼠身上并不稀奇。弥漫此处的魔法浓度太高,对基因产生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影响。

灵思风瞪大眼睛四下一看,灰色从大学的每个排水口涌出来,正集体朝外墙流去。他耳边的常青藤沙沙地响起来,一群老鼠舍生忘死地跳到他肩上,又顺着他的袍子滑下了地。除了把他当跳板,它们完全无视他的存在,不过这倒也同样不稀奇。对于灵思风,大多数生物从来都是视而不见的。

巫师转身逃回学校大楼,长袍的下摆一路拍打着膝盖。他一口气跑到庶务长的书房,使劲捶门,房门嘎吱一声开了。

“啊。你是,唔,灵思风,对不?”对方显得兴趣缺缺,“有什么事?”

“我们要沉了!”

庶务长盯着他看了几眼。此人名叫锌尔特,高高瘦瘦,看起来仿佛连着好几次投胎到马肚子里,只在这辈子才以些微的差距逃过了自己的宿命。遇上他的人总会有种感觉,觉得他好像在拿牙齿瞅自己。

“沉?”

“对。老鼠全跑了!”

庶务长又瞅了他一眼。

“进来吧,灵思风。”他和和气气地说。屋里光线暗淡,天花板也挺低。灵思风随他走到窗前,窗户正对花园,远远地还能瞧见河景。河水慢吞吞、静悄悄地一路流向大海。

“你似乎有点,呃,过分了吧?”庶务长问。

“什么过分?”灵思风有些心虚。

“这是栋房子,你瞧。”庶务长道。按照大多数巫师的习惯,一旦遇上什么难题,他立刻开始卷香烟。“这不是船。从很多地方都能看出来,你知道。船首没有鼠海豚游来游去,也没有底舱之类的。沉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否则,唔,我们不就得操纵棚子,然后划船上岸了。是吧?”

“可那些老鼠——”

“再把船停进港口,我猜,还要举行些,唔,春季必不可少的仪式。”

“我敢肯定刚才大楼还晃了来着。”灵思风迟疑起来。屋子里安安静静,壁炉里还有火在噼噼啪啪地烧着,先前的一切突然都显得不太真实。

“一点点地震吧。大阿图因打了个嗝,唔,多半是。自制力,唔,你该来点。你没喝酒吧,啊?”

“没有!”

“唔。想喝点不?”

锌尔特迈起轻盈的步子,走到一个深色的橡木橱柜跟前。他拿出两只玻璃杯,又用水罐往杯里倒上水。

“每天这个时候我变雪利酒最是得心应手。”他一面说一面在杯子上方张开双手,“只管,唔,开口——要甜的还是不甜的?”

“唔,不必了。”灵思风道,“也许你说得没错。我想我还是去休息休息吧。”

“好主意。”

灵思风沿着冰冷的石头走廊漫无目的地走着。时不时他会碰碰墙壁,摆出倾听的样子,然后又摇摇头。

他重新回到庭院,正好瞧见许多老鼠从一个阳台成群结队地拥出来,朝河边飞奔而逃。就连它们脚下的地面也仿佛在动。灵思风凑近一看,原来地上爬满了蚂蚁。

这些可不是寻常的蚂蚁。魔法往大学的墙里渗透了好多个世纪,让它们变得有些稀奇古怪。有的蚂蚁拖着特迷你的小车,有些骑着甲虫,但无论如何,它们全都在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大学。所过之处,地上的青草也泛起了涟漪。

灵思风抬起头,只见一床破破烂烂的床垫从上方的窗户挤出来,坠落到院子里的石板上。经过短暂的停顿——看起来似乎是为了喘口气——它从地上抬起来一点点,然后坚决地飘过草地,朝灵思风直冲过来。巫师赶紧往旁边一跃,总算没有撞到它。在它跑远之前,灵思风听到一阵尖厉的唧唧喳喳,还瞥见鼓起的布料底下伸出了上千只坚定的小短腿——就连臭虫也行动起来了,它们甚至为可能遭遇的住房短缺做好了准备,实在可谓考虑周全。其中一只朝灵思风挥挥手,还尖声打了个招呼。

灵思风一步步往后退,突然感到两腿碰上了什么东西,立时魂飞魄散。可那不过是张石凳罢了。他打量对方半晌,见它仿佛并不急着逃走,于是满心感激地坐下了。

这一切必定有个再自然不过的解释,他暗想。或者,至少有个再寻常不过的超自然解释。

一阵嘎吱嘎吱的噪音让他把目光投向草坪对面。

绝没有什么自然的解释可以解释这个。护墙和排水管上的怪兽排水口正小心翼翼地挪下房顶,动作极其缓慢,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只偶尔能听到石头与石头相互摩擦的声响。

可惜灵思风从没见过低质量动画(按质量来说,还是叫它们不动画为好),要是见过,他就会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眼前的景象了。怪兽排水口并不是真的在动,但它们却能以一系列画面完成位移,摇摇摆摆、晃晃悠悠地带走自己的喙、鬃毛、翅膀、爪子和鸽子屎。

“怎么回事?”灵思风尖叫道。

回答他的家伙长着哥布林的脸、哈耳皮埃的身子和母鸡的腿,它以一连串抽搐似的动作转过脑袋,说话时声音仿佛大山在蠕动(只不过那原本应该很深沉的回声效果并不太理想,原因一望可知:它讲话时也跟平时一样,嘴巴总是张着)。

它说:“达化斯乃了!桃抿腰景!(大法师来了!逃命要紧!)”

灵思风道:“啥?”可那东西已经从他身边走开,东倒西歪地冲过了古老的草坪。

于是灵思风坐下来,瞪着空气看了整整十秒钟,然后尖叫一声拼命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