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第3/17页)

“挺适合我,你说呢?”卡叮调整一下帽檐,让它显出一种下流放荡的样子。

锌尔特没吭声。他望着窗外。

的确是有了些改变。这一天大家都挺忙。

原来的石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些顶漂亮的栅栏。在栅栏背后,双城闪闪发光,活脱脱一首白色大理石和红色瓦片谱成的赞美诗。安科河不再是他从小见惯的臭水沟,它变成了条玻璃一样透明的闪亮缎带,河水融雪般清澈,其中还有——这点特别应当赞赏——肥肥胖胖的鲤鱼一面撒欢一面张嘴吐泡泡。

要是从空中往下看,安科-莫波克一定炫目极了。它会闪闪发亮。千年的残渣都已经一扫而光。

不知为什么,这却让锌尔特有些不安。他感到自己与这一切格格不入,就好像新衣服穿了觉得痒痒。当然,他的确穿着新衣服,而且它们也确实很痒,可问题不在这儿。新世界棒极了,世界原本就该这样。可是,可是——他真的是想要改变吗?又或者他只是想把事情排列组合得更合理些?

“我说,你不觉得这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卡叮道。

锌尔特转过身,一脸茫然。

“唔?”

“这顶帽子,老天。”

“哦。唔。非常的——合适。”

卡叮叹口气,摘下那巴洛克风格的头饰,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盒子里。“最好现在就送过去。”他说,“他已经开始问起它来了。”

“我还是有点担心,真的帽子到底哪儿去了。”锌尔特说。

“就在这儿。”卡叮坚定地说,还用手敲敲盒盖。

“我指的是,唔,真的那顶。”

“这就是真的那顶。”

“我指的是——”

“这就是校长帽。”卡叮一字一顿地说,“这你应该很清楚,因为它可是你做的。”

“没错,可——”庶务长一脸可怜相。

“毕竟,你总不会做了顶假货吧,嗯?”

“那倒,唔,说不上——”

“不过是顶帽子。人以为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他们看见校长戴着它,就以为这是原来那顶帽子。从某种角度说,它的确就是校长帽。东西的意义要靠它们的功能来定义。人也一样,当然。这可是魔法的基本原理。”卡叮一个戏剧性的停顿,把帽盒子塞进锌尔特怀里,然后开始秀出自己的拉丁文,“Cogitum ergol hatto,可以说是。”

锌尔特曾经专门研究过各种古老的语言,于是竭尽所能开始瞎蒙。

“‘我思,故我帽?’”

“什么?”卡叮率先走下楼梯,向新版大厅前进。

“‘我认为我是顶疯帽子?’”锌尔特再接再厉。

“还是闭嘴吧,行吗?”

薄雾仍然笼罩着双城,它银色和金色的帷幕被落日的余光染成了血红色。眼下这光芒正透过大厅的窗户倾泻进屋里。

科银坐在张凳子上,法杖横放在他膝盖上。锌尔特突然意识到,每次看见那孩子,他总带着法杖。这很奇怪。大多数巫师都把自己的法杖放在床底下,或者架在壁炉的火上。

他不喜欢这根法杖。它是黑的,但并非因为它的颜色如此,更像是因为它本来就是个会移动的洞,通往某个更加令人不快的位面。法杖没长眼睛,却好像在盯着锌尔特,好像它知道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倘若真是这样,那么眼下它倒比他自己知道得还多些。

锌尔特同卡叮一道穿过大厅,他的皮肤一阵刺痛,感到纯粹的魔法像冲击波般从那孩子身上扩散出来。

好几打资历最老的巫师都簇拥在凳子周围,眼睛盯着地板,满脸敬畏。

锌尔特伸长脖子,他看见了——

世界。

黑夜不知怎么被嵌进了地板,而世界就漂浮在这片深潭里。锌尔特意识到这真的是世界,而不是什么幻象或者简单的投影。这一事实带着可怕的确定性,不容置疑。他能看见云的形状以及其他的一切。中轴地冰冻的荒原、反重大陆、环海、边缘瀑布,全都那么小,颜色好似蜡笔画,却又真真切切……

有人在跟他讲话。

“唔?”周围的温度仿佛陡然降低,这把他拉回了现实。他惊恐地意识到科银刚刚对自己说了句什么。

“抱歉?”他纠正自己的用语,“只不过这世界……实在太美了。”

“咱们的锌尔特原来是个唯美主义者。”科银道,旁边有一两个巫师懂得这词儿是什么意思,于是发出几声短促的轻笑,“不过说到这个世界,它还有不少改进的空间。我刚才正说,锌尔特,我们放眼看去,到处是残忍、贪婪和不人道,这说明世界的确被统治得很糟糕,不是吗?”

锌尔特意识到足足两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唔。”他说,“那个,你没法改变人性。”

周围一片死寂。

锌尔特迟疑片刻。“对吧?”他说。

“这还得走着瞧。”卡叮道,“不过假如我们改变了世界,人性也会跟着改变的。难道不是吗,兄弟们?”

“我们有双城,”一个巫师道,“我自己就在城里建了座城堡——”

“双城由我们统治,可谁在统治世界?”卡叮道,“外头肯定有好几千个国王、皇帝和部落首领。”

“每一个都只能将将就就、结结巴巴地读点书。”一个巫师道。

“双城王公倒是读得不错,”梓尔特说。

“现在他什么也读不了。”卡叮说,“说起来,那只蜥蜴哪儿去了?算了。问题是,世界应该被富于智慧的哲人统治。它需要引导。我们花了无数个世纪彼此争斗,但如果我们联合起来……谁知道我们能做些什么?”

“今天是双城,明天是整个世界!”人群后头有人喊道。

卡叮点点头。

“明天就是整个世界,然后——”他飞快地做着加法——“星期五就是全宇宙!”

这么一来倒是把周末给空出来了,锌尔特暗想。他记起自己怀里的盒子,于是想把它递给科银。可卡叮溜到他身前,一把夺过盒子,然后以一个花哨的动作把它献给了男孩。

“校长帽。”他说,“你当之无愧是它的主人,我们认为。”

科银拿过帽子。锌尔特第一次看见他脸上掠过一丝迟疑。

“有没有什么正式的仪式?”他问。

卡叮咳嗽几声。

“我——呃,没有,”他说,“不,我认为没有。”他抬头瞟一眼其他几个高阶巫师,大家都摇摇头。“不,我们从来没有什么正式的仪式。除了晚宴,当然。呃。你瞧,这又不是加冕,校长,你明白,他领导着巫师的兄弟会,他是,”在金色眼睛的光芒底下,卡叮的声音越来越弱,“他是,你瞧……他是……首席,在……彼此平等的……巫师兄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