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第4/20页)

这并非什么充满诗情的意象,只是简简单单的事实,因为世界是平的。谁都知道它是被四头巨象托着穿越宇宙,而这些巨象自己则站在宇宙巨龟大阿图因的壳上。

还是回到“臭屁”吧。村子正在苏醒。铁匠刚刚走进锻造间,发现那里比一百年来的任何时候都要干净,所有工具各归各位,地板一尘不染,熔炉里的火烧得正旺,铁砧也被移到房间的另一头。他在铁砧上坐下,眼睛盯着法杖,脑袋拼命试图思考。

随后的七年波澜不惊,只有铁匠家果园里的一棵苹果树长势显然胜人一筹,还有个小女孩老喜欢沿着树干爬上爬下。她棕色头发,缺颗门牙。看得出来,即使今后不出落成个大美人,至少也会相当有魅力。

父母为她取名艾斯卡丽娜,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当妈妈的喜欢这发音,仅此而已。格兰妮·维若蜡密切地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不过没有发现任何魔法的迹象。的确,比起其他小女孩来,这一个花在爬树和疯跑乱叫上的时间稍稍多了些,这倒也说得过去——她的哥哥中有四个还待在家里。所以大多数活计都落不到她头上。事实上,巫女已经松了口气,以为她总算逃过了魔法的控制。

然而魔法偏偏喜欢潜伏,就像草丛里的耙子一样。

秋去冬来,这年的冬天天气很糟。云层像肥大的绵羊,老在锤顶山脉顶上晃悠,往谷地填满积雪,将森林化作寂静、阴沉的巨穴。高处的道路已经封闭,春天之前商队不会再来。“臭屁”变成了一个散发着光和热的孤岛。

吃早餐时,艾斯卡的母亲说,“真不知道格兰妮·维若蜡最近怎么样,她可好一阵子没来了。”

铁匠从麦片上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我倒没什么可抱怨的,”他说,“她——”

“她的鼻子可长了。”艾斯卡道。

她的父母把眼睛一瞪。

“这是什么话。”她母亲严厉地说。

“可爸爸说她总在挖她的——”

“艾斯卡丽娜!”

“可他说——”

“我说了——”

“是的,可他就是说过她——”

铁匠伸手给了她一巴掌。不怎么重,而且他马上就后悔了。男孩子们犯了错总得吃耳光,有时候还得尝尝皮带的滋味。可他女儿的问题倒不是普通的淘气,而是她不屈不挠犟到令人恼火的地步——明明早该放手了,还非得要继续争论下去——这总让他狼狈不堪。

她号啕大哭起来。铁匠又气又窘,站起身磕磕碰碰地往锻造间去了。

只听“噼啪”一声巨响,接着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地。

大家发现他晕倒在地板上。过后他总说自己是在门框上撞了头。这可怪了,因为他个子不高,离门框上方还差得远哪。但有一点他一口咬定,就是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跟锻造间最阴暗的角落里那阵模模糊糊的动静没有任何关系。

这事儿可给一天开了个好头。这天成了“打破瓶瓶罐罐日”,人人都挡了彼此的道,个个怒气冲天。艾斯卡的母亲摔碎了一个祖母传下来的水壶;阁楼上的一整箱苹果都莫明其妙地发了霉;锻造间里的炉子也发起脾气来,怎么也点不着;长子吉姆斯踩到路上的积冰,摔伤了手臂;那只白猫——也可能是它的某个后代,因为猫咪们在锻造间旁边的干草棚里自有其隐秘而复杂的生活——爬上了厨房的烟囱不肯下来;就连天空也像块旧床垫似的直往下压,虽然刚下过雪,空气却闷人得紧。

磨损的神经,厌烦的情绪和暴躁的脾气让空气像雷暴天一样嗡嗡作响。

“好吧!得了,我受够了!”艾斯卡的母亲喊道,“瑟恩,你、古尔塔和艾斯卡去看看格兰妮怎么样了,然后——艾斯卡呢?”

最小的两个男孩正在桌子底下半真半假地打着架,听了这话同时抬起头来。

“她去果园子里了,”古尔塔说,“又是那儿。”

“那就把她找回来,然后出发。”

“可天太冷了!”

“还要下雪呢!”

“才不过一英里远,路也还看得清。还有,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是谁吵着闹着要出门的?快走,好好收拾收拾你们的脾气,不然别回来。”

他们发现艾斯卡坐在大苹果树的树杈上。男孩子们不怎么喜欢这棵树。首先,树上爬满了槲寄生,即使在寒冬腊月看上去也绿莹莹的;其次,它的果子很小,头一天还酸得人胃疼,一夜之间就熟烂了,还爬满黄蜂;再者,尽管它看上去挺好爬的,可却有个坏习惯,总在最不合适的时候折了枝条,让人没个落脚的地儿。瑟恩有一回发誓说,有根树枝故意折断,好把他摔下树去。但这棵树对艾斯卡却异常宽容。每当小女孩苦恼、厌烦或者想一个人待着时,总去树上坐着,而男孩子们则感觉到,做哥哥的当然尽可以温柔地折磨自己的小妹妹,可这种特权到了树干底下就戛然而止了。

他们朝她扔了个雪球。结果没打中。

“我们要去看老维若蜡。”

“不过你不用来。”

“因为你只会拖咱们的后腿,没准还要哭哭啼啼的。”

艾斯卡庄严地俯视着他们。她很少哭,再说这招从来都不怎么灵。

“如果你们不愿意我跟着,那我就去。”她说。这种就是兄弟姐妹之间的逻辑。

“哦,我们很想要你一块来。”古尔塔赶紧说。

“听你这么说我真高兴。”艾斯卡往下一跳,落到一堆压实的积雪上。

他们带着一个篮子,里头有熏腊肠、咸蛋和一大罐谁都不怎么爱吃的桃子果酱,因为他们的妈妈不但节俭持家而且慷慨大方。但每年小野桃成熟的时候,她还是会照做不误。

“臭屁”的居民早就学会了适应漫长的冬季。村外的小路铺上了木板,这能防滑,更能防止旅行者迷失方向。当地人倒不必担心迷路之类,因为好几代人之前,村公会里某个值得大书特书的天才想了个点子,在村子周围森林的树上做标记,每十棵树刻一个记号,一直延伸到离村子几乎两英里远的地方。这事儿确实挺费功夫,直到现在,男人们一有空也总要去更新记号,但大家都明白,冬天的暴风雪能让人在离自己家几码外晕头转向。许多人都得靠摸索雪下的凹痕保住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