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第2/22页)

他说:“你的羊奶,”然后又加上一句,“小姐。”

“我有些钱。”艾斯卡道。格兰妮总说:永远准备好付钱,这样你就不必付了,因为谁都想给你留个好印象。这就是气质学。

“收你的钱?不,做梦也没想过。”斯吉勒赶忙澄清。他从吧台上探出身子,“不过能不能请你,呃,把剩下的变回去?这附近点羊奶的人不多。”

他往旁边移开了些。艾斯卡专心喝奶,把法杖靠在吧台上,让斯吉勒浑身不舒服。

艾斯卡看着他,嘴上一圈白胡子。

“我没把它变成羊奶,只不过知道它会是羊奶,因为我想要羊奶。”她说,“你觉得它是什么?”

“呃,啤酒。”

艾斯卡想了想。她隐约记得过去尝过一次啤酒,那味道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还好她记得另外一种东西。在“臭屁”,人人都觉得那比啤酒强多了。那是格兰妮最宝贝的配方之一。它对身体很好,因为里边只有水果,再加上煮煮冻冻和在小火上小心地一点点测试。

要是晚上特别特别冷,格兰妮会加一勺在她的羊奶里。勺子必须是木头的,因为它对金属可不太友好。

她集中精神,在心里描绘出那种味道。艾斯卡已经开始掌握一些小技巧,虽然还没法完全理解,但她发现自己能把味道分解成好多细小的形状……

瘦巴巴的老板娘听店里静悄悄的,于是从里屋出来一探究竟。斯吉勒赶紧挥挥手。只见艾斯卡站在吧台前,双目紧闭,嘴唇嚅动,身体微微摇晃,老板娘惊得忘了言语。

……好多细小的形状,那些你不需要的重新回到形状的大池塘里,接着你找到另外一些自己需要的,把它们放在一处,然后它们就好像、好像在勾勾连连,也就是说,它们可以把任何合适的东西变成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东西,然后……

斯吉勒万分小心地转过身,瞥了眼背后的酒桶。屋里的味儿变了,古老的木头里微微渗出纯金般香醇的味道。

他郑重其事地从柜台下的储物柜里拿出个小玻璃杯,从龙头中释放出几滴暗金色液体,拿到灯光下,熟门熟路地转动杯子,神情若有所思。接着他嗅了嗅味道,把它一口倒进嘴里。

他的表情一成不变,只是眼睛有些湿润,喉咙稍稍颤抖。艾斯卡和老板娘发现他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十秒钟过去了,他仿佛下定决心,要打破某项英勇的记录。他的手指在吧台上画出一个怪模怪样的花纹。他的耳朵里似乎还冒出了几缕青烟,但那或许只是想象而已。

他终于把它吞下肚里。斯吉勒似乎拿定了主意,他庄严地转向艾斯卡:“赫瓦耳,役西,分内西,萨阿格斯,役西格斯,噢格西?”

他把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不由皱起眉头,开始第二次尝试。

“阿阿格,阿格,沙阿赫,古克?”

他绝望了。 ·

“巴耳格沙,纳格!”

他老婆好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从无力反抗的斯吉勒手里夺过酒杯。她闻了一闻,又依次看看十个酒桶,然后迎上丈夫难以聚焦的眼睛。在一个属于夫妇二人的天堂里,他们无声地计算着六百加仑三次蒸馏的山区白桃白兰地能卖多少钱,结果把两人知道的数字用光了也没算出个所以然来。

斯吉勒太太的反应比当丈夫的要快些,她弯腰朝艾斯卡露出微笑。小女孩过于疲劳,没法再眯起眼睛瞪回去。老板娘的笑容实在不怎么样,因为她难得练习。

“你怎么到这儿来的,小家伙?”她的语气暗示着姜饼屋,声音像炉门关闭。

“我跟格兰妮走散了。”

“格兰妮又在哪儿呢,亲爱的?”炉门又是“当”的一声。对于所有在这片隐喻的丛林中游荡的人来说,今晚都将是个严峻的考验。

“某个地方,我猜。”

“你想到一张又舒服又暖和的羽毛大床上睡一觉吗?”

艾斯卡满怀感激地望着她,点了点头。不过,她隐约意识到,这女人的脸就跟只热切的白貂差不多。

是啊,这种隐喻的森林,不是随便哪个樵夫都能砍开一条道路来的。

此时此刻,格兰妮正在两条街以外。按照其他人的标准,她也一样走失了。当然她自己并不这么看。她知道自己在哪儿,只不过这个“哪儿”不知道她。

我们已经提到过,要找到人类的意识比搜索狐狸之类的意识困难多了。人的意识把这一论调视为污蔑,并且决心问个为什么。以下就是原因。

动物的意识很简单,因此非常尖锐。动物从不会把经历拆成一点一点的,成天揣摩自己错过了什么。在它们眼里,宇宙从头到脚只有四种表达:(a)交配的对象;(b)食物;(c)逃跑的对象;(d)石头。这就把心灵从无谓的傻想中解放出来,让它对真正重要的事情异常敏锐。事实上,一般的动物谁会边走边嚼口香糖?

而一般的人则恰恰相反。他们在各种层面上无休无止地揣度各种东西,只被自己生理的日历和时钟打断个几十次。有将要表达的想法,有私底下的想法,有真正的想法,有关于想法的想法,还有整整一个全音阶的潜意识里的想法。对于心灵感应者而言,人类的脑袋实在聒噪得要命,那就像个火车终点站,所有喇叭都在一起怒吼。又仿佛一整个调频波段——更别提里头有些广播电台还声名狼藉,它们是禁海上的亡命之徒,专在深夜播放些边缘性的小曲儿。

格兰妮要想只靠心灵的魔法找到艾斯卡,那自然是大海捞针。

她没成功,不过倒是接收到了通过上千个大脑的外差波传递来的感应。这么多个脑袋在同时思考,试图说服她相信,这个世界实在比她想象中还要傻。

她在街角和希尔塔碰头。希尔塔急得发疯,她带来了自己的扫帚,要求来一次空中搜索(不过必须非常隐秘:奥乎兰的男人对舒诺神膏爱不释手,但飞行的女人却被他们列为违禁品)。

“连影子也没有。”格兰妮说。

“去河边看过没?她也许掉进河里了!”

“那她肯定已经掉出来了。她会游泳啊。我想她是藏起来了,该死的小鬼。”

“我们怎么办?”

格兰妮赏了她一记卫生眼,“希尔塔·羊访得,这么咋咋呼呼的,我都替你害臊。我像是担心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