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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战争,牺牲更多的战士,更多的百姓在两军之间无路可逃。可他想要摧毁草原民,终结他们的威胁,让奇台恢复她往昔的模样。恢复她远胜过第十二王朝的格局。

是夜,任待燕去了林珊那里,没有惹人注意,尽管如今他来已经没什么好丢脸的,或者说,已经没必要保密了。在东坡不必如此。

他身心俱疲,不堪重负。两人缠绵时,动作轻柔而又和缓,仿佛他在她的身子上跋山涉水,为自己描画出这身子的地图。是要记住归途吗?这个想法太阴郁,林珊赶紧把这念头推开。

这时他伏到她身上。林珊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用力亲吻着他,领他进入她的身子里,进入她的每一寸每一分。

在这之后,任待燕躺在她身边,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腹部,说:“每一颗珍珠,每一片翠鸟的羽毛里,我都能看见你的身影。”

“待燕,快别说了,我又不是仙女。”

任待燕笑了,说:“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全天下都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

他的语气吓了林珊一跳,她说:“是吧,不过有你的地方才是最好。”

任待燕转过头,凑近了看着她。屋里还亮着一盏油灯,好让林珊看看他。任待燕说:“我配不上。我不过是……”

“快别说了,”林珊又说道,“你没看见你的弟兄和将士们是怎么看你的吗?没看见卢琛是怎么看你的?卢琛啊,待燕!”

任待燕沉默了一阵子,换了个姿势,把头枕在林珊的胸上。“卢夫子为人慷慨。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我的。”

于是林珊用力扯了扯他的头发。“别说了,”她第三次这样说,“待燕,他们觉得你正道直行,把你视作一盏明灯,当你是奇台的骄傲。这世上,这两样东西都不多啊。”

这一回,他什么也没说。林珊稍稍挪动一下,两只胳膊搂住他。“伤着你了,对不起。”她指的是他的头发,“我知道你跟绸子一样娇气。”

任待燕笑了笑。

他说:“我母亲经常扯我头发。”又轻得像呼气一样悄声说,“就差一点儿,王黻银来传令,叫我撤兵,就差一点儿啊,珊儿。”

“差点儿怎么了?”她问。

任待燕终于说出了口。

“身为将领,起兵反叛,对抗朝廷,这可算不上骄傲吧?”他说。林珊听出了其中的苦涩。他接着说,“我到现在还可以造反啊,珊儿。我可以现在就起来,一路飞驰到淮水畔,带领大军挥师南下,直取朝廷。奇台就再发生一次军事叛乱!这也算正道直行,算是明灯?”

林珊发觉自己说不出话来。

任待燕说:“而我们放番子回去,割让大片疆土,这一切又是错得那样离谱。对,和平,对。可和平不该这样得来——不该为了这样的缘故!”

林珊的心怦怦直跳。这下,屋子里、她心里有一种忧惧,终于,她(觉得自己)明白了,从早上到现在,她在任待燕脸上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然而,她并没有完全明白。

应该可以,正想住上几天。他在山上祖坟时是这样说的。看样子,他说错了。

任待燕在这个清冷的早晨醒来,离开屋子,离开尚在熟睡的珊儿,此时,已经有二十个人等在门外了。他独自出来,经过结着霜的花坛向他们走去,他认出了他们的装束,随后他认出其中一个人。

任待燕走到大门旁。他认识的那个人,这些人的首领,在门外作了个揖,说:“任都统制,我等奉命护送都统制前往杉撞,万望都统制体谅。杭宪杭同平章事要在下代为问候都统制。”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儿?”

“我等被告知,都统制很可能会来这儿。”

有些意思,也有些让人不安。任待燕看见康俊文和另外两名亲兵正全副武装,匆匆向这边赶来,来得有点太快了。他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慢一点。

“我认识你,”他对这些亲兵的头领说,“你在小金山替杭德金办事。”

“是。”

“大人的事,真是让人难过。”

那人抬起头:“是。”

“现在你在朝廷里听他儿子的?”

“这是在下的荣幸。”

“是他运气好。我猜既然你们来了,我就不能继续留在这儿了?”

一阵尴尬的迟疑。任待燕心想,这样问可不算公平。“算了。”他说,“我先和庄上各位道个别,然后跟你们走。我想我的人可以跟我一道吧?”

“那是自然。”亲兵说。

任待燕突然想起这人的名字,于是说:“多谢,敦头领。”

那人脸突然憋得通红,说:“难为都统制还记得。”他又一犹豫,张张嘴,又闭上了。

任待燕说:“说吧。”

敦彦鲁脸一直红着,开口道:“是真的吗?都统制当时就在汉金城外?”

“是。”

“差一点就能攻下来?”

任待燕犹豫一下,“我不该说这些事情。”

敦彦鲁身材敦实,胡子灰白,岁数不算小了,他点了点头。然后,又像非要知道不可似的。“可是……真能攻下来吗?攻下城池,杀掉番子。”

说话做事需要慎重,可也不仅仅是需要慎重。人们需要了解他们的国家,他们的军队,和他们自己。这确实关乎骄傲,关乎何谓正道直行。明灯,林珊这样说的。

“是,本来京师已经唾手可得,”他静静地说,“番子被困在城里,死路一条。”

敦彦鲁咒骂起来,不算粗鲁,却骂了好久,滔滔不绝。然后他说:“抱歉。”

“不必。”任待燕说。

林珊站在大门口,在两兄弟中间,她看着任待燕骑马远去。从杉撞派人来接应,这真的是一种荣耀吗?似乎不太像。

卢超说,他随后也要去南方。眼下正在发生很多大事,并且需要斟酌决策。为国家竭忠尽职是君子本分,何况,卢超毕竟曾作为国使出使过阿尔泰。他还曾与都元帅近距离接触过!他会前往朝廷,尽力扮演好他自己的角色。

当然,那里绝不会有地方容得下一个女人。

她生活在两个世界的夹缝里,左右为难。待燕昨晚说得没错:全天下都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她在这里,真是再好不过了。这里不仅仅是“东坡”,更像是个家。

林珊看着他渐行渐远。有你的地方才是最好。

这个早晨已然叫人难以安心。待燕的人马,卢氏一家,等在外面的亲兵护卫。卢超的几个孙儿看见东坡来这么多亲兵兴奋不已。找机会独处已然是不可能了。

林珊靠在门边看着他远去,突然想起来,他们上马时,她一句话都没有对他说。这让她好生心痛。她等在那里。他骑着马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她的眼睛诉说了她想诉说的一切。或者说,尽力让他明白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