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硫黄味 第一章 刺痛拇指(第2/19页)

“对噢,你跟他们一起住过。”我静下来思索着。我想,这会不会就是詹米对婚姻的看法:分开生活,只有偶尔为了繁衍后代才碰头。不过,虽然他透露得不多,但从中仍可得知他父母的婚姻关系是亲密而深情的。

他那可怕的读心术又看出了我的想法,他说:“他们跟我的家人不一样,你知道。杜格尔的婚姻是长辈安排的,跟科拉姆一样,比较像是为了土地和生意而结合,并非出于情投意合。而我父母……嗯,他们是恋爱结婚,而且违背了两家人的意愿,所以我们……不能说是被扫地出门,可以说是比较独自地生活在拉里堡。我父母不常拜访亲友,也不常到外头办事,所以我觉得他们比一般夫妻更关注彼此。”

他一手扶着我后背,让我靠向他。他低下头,嘴唇轻拂过我的耳朵上方。“我们结婚是别人安排的,”他轻声说,“不过,我还是希望……或许有一天……”他突然停顿,撇嘴一笑,挥了挥手。

我不想鼓励他往那个方向想,努力挤出一个中立的微笑回应他,转头望向围场。我可以感到他在我身旁,彼此没什么碰触,他的大手握着围篱顶端。我自己握着围篱,刻意不碰他的手。我多么想转过身去,给他安慰,用拥抱和言语对他保证,我们结婚不只是生意上的安排。可是事实让我却步。

“我们之间算什么,”他曾这样说,“我触碰你,而你和我躺在一起。”不,这一点也不平常,也不像我最初想的那样,以为只是单纯的迷恋。迷恋是最单纯的了。

事实是,在誓言、忠诚和法律的约束下,我和另一个人绑在一起。还有爱情。

我不能,绝对不能告诉詹米我对他的感觉。如果我告诉了他,然后离开——而我一定得离开——那将是残酷的极致。此外,我也不能对他说谎。

“克莱尔。”他转过身来,我感到他正低头看我。我没开口,但他低头吻我时,我抬起脸来。我也不能用这种方式骗他,我不会。毕竟,我模糊地想到,我答应过对他诚实。

我们被大大的一声“嗯哼”打断,声音从围场篱笆后方传来。詹米吓了一跳,转身望去,本能地把我塞到背后,然后他笑了。老亚历克·麦克马洪穿着格子呢紧身裤站在那儿,那只明亮的蓝眼嘲弄地看着我们。

这个老男人握着一把大剪刀,那是给动物去势用的,看起来很可怕。他举起来,嘲讽地向我们挥挥手。“我正准备对穆罕默德动用这个,或许更应该用在这里吧,嗯?”说着他生动地动了动厚刀片,发出“咔嚓”声。“小兄弟,这剪刀可以让你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而不是老二上。”

“少开玩笑,你在找我吗?”詹米笑着说。

亚历克扭动着像毛毛虫一样的眉毛。“不,你怎会这么想呢?我倒想试试自个儿阉掉一匹两岁的纯种马,好好享受一下这个过程。”他为自己的玩笑话轻笑几声,接着朝城堡挥动大剪刀。“走吧,小姑娘。你可以晚餐时再把他带走,那时他会好好对你的。”

詹米显然知道这是玩笑话,伸手利落地抢下剪刀。

“给我吧,我拿着会觉得安心一点。”他说,对着老亚历克挑起一边眉毛。“去吧,外乡人。我帮亚历克做完事,再去找你。”

他弯身亲我脸颊,在我耳边低声说:“太阳半沉的时候,来马房。”

理士城堡的马房造得很好,好过一路上和杜格尔经过的许多农舍。马房的墙壁和地板都是石造的,其中仅有的开口,是位于底端的窗户和位于另一端的门,以及厚茅草屋顶下的几道狭缝——那是为了让猫头鹰出入方便而故意留的,它们能控制干草堆里的老鼠数量。这些开口流入的空气很充足,光线也很足,所以马房里呈现出令人舒适的昏黄,而不是阴暗。

干草棚上,屋顶正下方,光线更好。光线在成堆的干草上留下黄色条纹,照亮了飘浮的尘粒,仿佛一片金粉雨。空气从窄缝暖暖流入,闻起来有外头花园里的树干、西洋石竹和大蒜的味道,马匹的动物气味则从下面飘上来。

詹米在我手下动了动,并坐起身来,这个动作让他的头从阴影进入阳光,像蜡烛被点亮一样。

“怎么了?”我困倦地问,转头望向他看的方向。

“是小哈米什。”他轻声说,从阁楼边缘向下望,“我猜他是要找他的小马。”

我笨拙地翻身趴在他旁边,拉过衣服稍微遮掩一下。这念头很傻,因为下面的人最多只能看到我的头顶。

科拉姆的儿子哈米什,正缓缓走过畜栏中间的走道。他在靠近某些畜栏时放慢脚步,几个栗色头颅因好奇而探出,不过他完全不予理会。显然他在找什么东西,而且要找的不是他的那匹肥胖的褐色小马,后者正在马房门边的畜栏中平静地啃着稻草。

“我的天,他要找多纳斯!”詹米抓起苏格兰裙匆匆围上,跃下阁楼。他不必动用梯子,双手一吊,接着就落到地面了。他轻盈地落在稻草散落的石地板上,不过还是发出砰的一声。哈米什转过身来,吓得瞪大眼睛。

哈米什看清是谁之后,长着雀斑的小脸稍微放松一点,但仍警觉地瞪着蓝眼。

“需要帮忙吗,小老弟?”詹米亲切地询问,走向某个畜栏,靠着一根支柱,成功挡在哈米什和他看准的畜栏中间。

哈米什迟疑一会儿,接着挺起胸膛,抬起小小的下巴。“我要骑多纳斯。”他试图以坚决的语调说,但有点虎头蛇尾。

多纳斯,它的名字代表“恶魔”,而且绝无赞美之意。它在马房底端自己的畜栏中,和其他马匹之间还留出一个空栏,以保安全。它是一匹身形巨大、脾气暴躁、红褐色的成年公马,谁都无法驾驭它,只有老亚历克和詹米敢走近它。从它的畜栏里传出一声烦躁的尖叫,一颗红铜色的大头突然出现,大黄牙上下一开,想咬它面前的那副诱人裸肩,不过并未成功。

詹米镇定自如,他知道那匹马碰不到他。倒是哈米什尖叫一声向后跳去,突然出现的闪亮大头、充血滚动的眼睛以及大开的鼻孔,显然吓得他说不出话。

“我想我不能答应你。”詹米温和地说。他往下伸出手,抓住小表弟的肩膀,带他走开,那马在畜栏里蹬腿抗议。当多纳斯以它足以致命的马蹄撞上畜栏木板时,哈米什的身体随之抖了一下。

詹米转过男孩的身体,双手叉腰,俯看着他。“好了,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你要骑多纳斯?”他态度坚定地问道。

哈米什顽固地绷着脸,可是詹米的表情既坚定又带着鼓励。他轻推一下男孩的肩膀,得到浅浅的微笑。“说吧,孩子。你知道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做了什么蠢事吗?”詹米语气温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