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十六章 美好的一天(第2/7页)

我缓缓说道:“我懂了,你就是别的人选。”

我仔细打量他,必须承认可能性确实颇大。他是老雅各布的外孙,身上确实流着麦肯锡家的血,只是关系是在母亲这边。身强体壮、一表人才,一看就是脑筋灵活的样子,而且继承了家族的管理技巧。在法国打过仗,证明有能力在战场上率兵,而且这是很重要的因素。虽然他被通缉,但这也并非无法克服——只要他是堡主就没问题了。

英国人在高地上已经有足够多的麻烦事,小型叛乱持续不断,还有边境袭击和宗族交战,他们不会冒着挑起叛乱的危险,去指控一个大族首领犯了谋杀罪,他的族人根本不会觉得那是谋杀。

处死弗雷泽家一个无足轻重的族人是一回事,冲进理士城堡、拖出麦肯锡家族的堡主去面对英国的审判,是另一回事。

“要是科拉姆死了,你想当堡主吗?”毕竟这是解决他目前困境的一个办法,虽然这个办法本身困难重重,而且我想也有风险。

他微微笑了一下:“不想。我没资格,就算我认为自己有资格,这样做也会让宗族分裂,杜格尔的人和拥护我的人将势不两立。我没兴趣牺牲他人性命,取得权力。不过杜格尔和科拉姆不敢肯定这点吧,所以他们可能觉得杀了我会比较保险。”

我紧锁眉头,试图想通整件事。“可是你当然可以告诉杜格尔和科拉姆,你无意……噢。”我抬头看他,眼神无比崇敬,“你说了。在宣誓仪式上说了。”

我想过,他当时把危急的场面控制得很好,但现在我才明白当时到底有多危急。族人显然希望他发誓,而科拉姆显然不希望他这么做。发这个誓,代表宣布他是麦肯锡家族的成员,这样一来,也就有资格成为宗族领袖的人选;拒绝发誓,则可能会引起公众暴动或被处死。但顺从民意发誓也有危险,只是危险可能会在私下发生。

他看穿了这层危险,选择了精明的做法:远离典礼。而当时我正在进行注定失败的逃跑计划,把他直接带回危险深渊的边缘。他在细窄的钢索上,坚定地踏出一步,然后走到了深渊的另一端。“我准备好了”,真正的弗雷泽家族。

他点点头,从我脸上看出了我的想法:“没错。如果我那晚发了誓,很有可能挨不到隔天早晨了。”

想到他差点死了,还有我曾不知不觉害他暴露在危险之中,我觉得有点虚脱。他床头的刀子,看起来不过是合理的防备。我想,他在理士城堡中,不知道有多少夜晚是枕戈待旦,等待死亡前来造访。

虽然我并未开口问,他却回答道:“外乡人,我向来带着武器睡觉,在修道院的日子除外。昨晚是数月以来,我第一次没有握着匕首睡觉。”他露出笑容,显然是因为想起昨晚握在手里的东西换成了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刻意忽略他的笑容质问道。

他温和地摇摇头:“你不适合当间谍,外乡人。你想的事都透露在脸上,一清二楚。你看了我的匕首,然后脸就红了。”他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发色明亮的头颅撇向一边,“昨晚我要你诚实以待,不过其实没有必要,你根本不会说谎。”

“无所谓,反正显然我很不会说谎。”我脱口而出,“那么,你是不是至少可以认为我不是间谍了?”

他没回话,目光从我背后望向旅店,身体突然像弓弦一样绷紧。我惊了一下,接着便听到那些吸引他注意力的声音。那是马蹄踏地和马具碰撞的声音,有一大群人骑马往旅店这儿来了。

詹米小心地移动,缩在矮树丛的屏障后一个可以看到路面全景的位置。我拉起裙摆,尽量无声地跟着他爬。

这条路过了凸出的岩层后比较陡峭,接着又平缓地向下延伸至旅店所在的谷地。清晨的微风吹来旅人的声音,但一两分钟之后,马匹才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内。

这群人有二三十个,大多穿着皮制紧身格纹裤,上身则是斜格纹衣,只是颜色和图案各异。他们无一例外都配有武器,每匹马的鞍座上至少挂着一支火绳枪,就我们所见,手枪、匕首、长剑多得数不清,四匹驮运货物的马的背上鼓胀的鞍囊里还藏着什么武器就更不用想了。六个人领着几匹未载货物也未配鞍的马。

他们虽然全副武装,看来倒十分轻松,一边骑马,一边三五成群地说说笑笑,不过偶尔还是有人抬头警惕地检视四周。其中一人望向我们的藏身处时,我忍住想要低头的冲动,那搜索的目光似乎一定会察觉到不寻常的移动或詹米头发反射的阳光。

想到这里,我一抬头,发现他也想到了。他已将披肩拉上,盖住头和肩膀,而披肩上粗糙单调的图案使他成功地融入灌木丛中。待队伍的最后几人蜿蜒进入旅店前院,詹米立刻扯下披肩,向后移往上坡的小径。

“你认识他们吗?”我喘着气,跟着他钻进石楠丛中。

“噢,认得。”詹米像山羊一样在陡峭的小径上前行,呼吸平稳,镇定如常。他回头注意到我的费力前进,便停下脚步,伸手帮我。

“那是巡逻队。”他说着头往后朝旅店方向一指,“我们还算安全,但我觉得最好赶快离他们远一点。”

我听说过黑色巡逻队,他们大名鼎鼎,属于非正规警力,在高地上维护秩序。我也听说高地上还有其他巡逻队,各有各的管辖范围,向客户收取保卫城堡或财产的“保护费”。客户如果拖欠费用,一早醒来可能会发现牲畜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却无人知道去向——巡逻队的人更是一无所知。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慌。

“他们在找你,对不对?”

他吓了一跳,迅速向后张望,好像以为有人上坡来追他,不过却没看见半个人影。于是他看向我,露出松一口气的笑容,然后环住我的腰,助我往上爬。

“不,我想不是。十英镑的悬赏不值得这样一大群人来追捕,而且他们要是知道我在旅店,就不会整群人浩浩荡荡走向门口。”他确定地摇摇头,“如果他们要抓一个人,又从正门进去,那一定会先派人守住后门和窗户。他们应该只是停下来吃东西。”

我们继续爬,直到崎岖的小径消失,只剩一丛丛的金雀花和石楠。我们现在身处山麓丘陵,矗立的花岗岩高过詹米的头,让我想起高耸的纳敦巨岩,感觉很不舒服。

我们接着爬上一座小堡,四下望去,山坡向下斜伸,满布石块和绿茵。高地上的很多地方都让我觉得自己被树木、岩石和山峦包围,但在此处,我们却被清新的微风和阳光所环绕,它们仿佛是在庆祝我们非正统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