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朋友(第2/5页)

初次见面后,每次都是斯卡莉特去找伯蒂。天不下雨时,她的爸爸或妈妈会带她到坟场,自己坐在长凳上读书看报,任由她在路上闲逛,在一抹抹绿莹莹、黄澄澄或粉艳艳的花丛中探寻。通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发现一头乱蓬蓬的鼠灰色头发、头发下方灰色的小脸和盯着她看的灰色眼睛。随后两个孩子就会一起玩:捉迷藏,爬上爬下,或静静地看着老教堂后头的兔子。

伯蒂将斯卡莉特介绍给了自己的一些朋友。斯卡莉特看不到他们,不过没关系。父母告诉过她,伯蒂是她想象中的朋友,这完全没问题。她妈妈几天前甚至坚持在晚餐时给伯蒂留个座位。因此对于伯蒂也有想象中的朋友这一点,斯卡莉特一点儿都不惊讶。

伯蒂会把他的朋友对斯卡莉特的看法告诉她。

“巴特比说你的脸像被压扁了的红李。”

“他才长那样呢!唉,他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好笑?他是说我的脸像捣烂的土豆吗?”

“我想他在世的年代还没有土豆,那是他那个年代的表达。”

斯卡莉特很开心。她是个聪明又寂寞的孩子。母亲任职于一所离这里很远的大学,为从未面对面见过的学生上课,批改电脑上传过来的英语试卷,并给予建议或鼓励等反馈。父亲教授粒子物理,不过呢,斯卡莉特告诉伯蒂,想教粒子物理的人很多,可想学的人很少,所以他们一家不停地从一个大学城搬到另一个大学城。在每个城市父亲都想谋得一个终身教职,可从未如愿。

“什么是粒子物理?”伯蒂问。

斯卡莉特耸了耸肩。“让我想想。你知道原子吧,非常小,小到看不见,而我们就是由原子构成的。不过世上还有比原子更小的东西,那就是粒子。”

伯蒂点点头,心想斯卡莉特的父亲可能对想象中的虚幻事物很感兴趣。

伯蒂和斯卡莉特每天下午都会在坟场里散步,用手指描墓碑上的名字,再抄写下来。伯蒂会给斯卡莉特讲住在墓穴、陵墓或坟头里的人各自有怎样的过往,而斯卡莉特会将自己刚读过或学过的故事讲给伯蒂听。

有时斯卡莉特会说起外头的世界,比如汽车、公交车、电视和飞机。(伯蒂曾抬头望见过天上的飞机,以为那是叫声响亮的银色大鸟,但此前他从未对此产生过兴趣。)

轮到伯蒂时,他会讲到坟场居民们生前的见闻。比如塞巴斯蒂安·里德曾到过伦敦,见到过女王。女王是个胖女人。她戴着毛皮帽,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讲的不是英语。塞巴斯蒂安·里德记不起她是哪位女王,但他认为这位女王在位的时间不会很长。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斯卡莉特问。

“塞巴斯蒂安的坟墓上写着他于1583年去世,那就比这更早些。”

“整个坟场里最老的人是谁?”

伯蒂皱起眉头。“也许是凯厄斯·庞培吧。第一批罗马人到这儿一百年后,他就到了这里。这是他告诉我的。他喜欢这里的路。”

“所以他是最老的喽?”

“应该吧。”

“那些石屋子,我们能不能进其中的一间搭个小房子?”

“全都上锁了,你进不去。”

“你进得去吗?”

“当然。”

“那我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得到了在坟场里行动的自由,所以我哪儿都进得去。”

“我想进石屋子里盖小房子。”

“不行。”

“小气。”

“我没有。”

“小气鬼!”

“我没有!”

斯卡莉特把手插进兜帽夹克的衣兜,连再见也没说就下山了。她怀疑伯蒂有事瞒着她,可又怕自己错怪他。想到这里,她更生气了。

吃晚饭时,斯卡莉特问爸妈,在罗马人到来前,这个国家有人吗?

“罗马人你是从哪儿听来的?”父亲问。

“这谁不知道啊。”斯卡莉特不屑地说,“在罗马人来之前,这儿有人吗?”

“有,凯尔特人。”母亲说,“凯尔特人最先来,比罗马人要早,后来他们被罗马人征服了。”

老教堂边的长凳上也在上演类似的对话。

“最老的人?”赛拉斯说,“说实话,我不知道。在坟场,我认识的人当中最老的是凯厄斯·庞培。但在罗马人到来之前,这里就有人了,有很多,很早很早之前就有。对了,你的字母学得怎么样了?”

“还不错。我什么时候开始学字母组合?”

赛拉斯顿了一下。

“不出我所料。”他思索了片刻,“这儿埋葬了许多才华卓绝的人,我敢说其中至少有几位老师。我得去问问。”

伯蒂兴奋极了。他想象将来有一天,自己什么都能读懂,所有故事都会在他面前尽数展现。

赛拉斯离开坟场去做自己的事了。伯蒂来到老教堂旁的柳树下,喊凯厄斯·庞培的名字。

凯厄斯·庞培从自己的墓穴里出来,伸了个懒腰,说:“哦,是你啊,活人男孩。你好吗?”

“我很好,先生。”

“听你这么说我真高兴。”这位古罗马人的头发在月光下略显苍白。他身着下葬时就穿在身上的托加长袍,袍子下是厚实的羊毛马甲和羊毛裹腿,因为这是一个地处世界边缘的寒冷国家,比这儿还冷的地方只有北方的喀里多尼亚。那里的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更像是野兽,裹着橙色毛皮,野性十足,连罗马人也无法将之征服,而那儿漫长的冬天也像围墙一样将他们与世隔绝。

“你是最老的吗?”伯蒂问。

“坟场里吗?是的。”

“那就是说你是第一个下葬在这里的?”

凯厄斯·庞培犹豫了一下,说:“差不多是第一个,不过在凯尔特人到来之前,这座岛上就已经有人了,其中一个就被葬在这里。”

“哦。”伯蒂想了想,“那他的坟墓在哪里?”

凯厄斯指向山坡。

“在山顶上?”

凯厄斯摇了摇头。

“那在哪儿?”

“在山的里面。”凯厄斯弯下腰,揉了揉伯蒂的头发,“我被朋友们抬到这里,后面跟着当地官员和哑剧演员,哑剧演员戴着我已故妻子和父亲的石蜡面具。我妻子在卡姆罗多努发高烧过世,我父亲在高卢的一场边境冲突中丧命。我死后三百年,一个农民来这里寻找放牧羊群的新草场,偶然发现一块堵住坟墓入口的大石头。他推开石头,走了下去,指望里头有宝藏。没过多久他出来了,原本的一头黑发变得和我一样白……”

“他看到了什么?”

凯厄斯没有回答。那个人不会把见闻说出来,更不会重返那个坟墓。“他不会说出来。后来人们把石头搬回原位,过了一段时间就把这事给忘了。再后来,大约两百年前,在修建弗罗比歇陵墓时,又有个年轻人发现了那个入口。他想发大财,就没把这事告诉别人。他用以法莲·佩蒂弗的棺椁挡住入口,在一天晚上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到墓穴里,或者说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