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女巫的墓碑(第3/8页)

坟场里散落着一些破碎的墓碑和雕像,但伯蒂觉得把这些东西带给陶工之地的灰眼睛女巫太过草率,这件事需要更多的付出。

他决定严守自己的计划,不告诉任何人,因为倘若他们让自己停手,也不无道理。

接下来的几天,他脑袋里全是计划,一个比一个错综复杂,一个比一个天马行空。

彭尼沃斯先生绝望了。

他揪着自己灰扑扑的胡子,说:“我真的觉得,你练得越来越差了。你根本没有消失,你无比显眼,孩子,别人想不看到你都难。如果你和一头紫色的狮子、一头绿色的大象还有一头载着身穿皇袍的英国国王的朱红色独角兽一起迎面走来,人们也只会盯着你一个人,把旁边这些都给忽略掉。”

伯蒂只是愣愣地盯着彭尼沃斯先生,一言不发。他正在想活人聚居的地方有没有什么专卖墓碑的商店,如果有的话他也许能上那儿弄到一块。至于隐身术嘛,那根本不算个事儿。

伯萝丝小姐从不介意在课堂上从语法和写作扯到别的话题,伯蒂借此机会,问了关于钱币的事——钱币到底怎么用?怎么用它来获得所需的东西?

伯蒂近年来攒了一些钱币(他早已知道找寻钱币的最佳地点。两情相悦的男男女女会来到坟场的草地上,搂搂抱抱,你亲我我亲你,滚过来滚过去。等他们离开后,伯蒂总会在地上找到一些金属硬币),也许这些钱币能派上点用场。

“一块墓碑要多少钱?”他问伯萝丝小姐。

“在我生活的时代,要十五几尼[1],现在要多少钱我不知道,应该要贵很多吧。”

伯蒂总共有两镑五十三便士。他确信这些肯定不够。

距上次去刺青人的坟墓已经过去了四年——接近伯蒂人生的一半,可他依然记得路。他爬到山顶上,在这儿他能把苹果树的顶端、小教堂的尖顶乃至整座城镇尽收眼底。他来到弗罗比歇形如蛀牙的陵墓前,溜进去,钻入棺材后方,踩着深入山腹中心的石阶,向下,向下,再向下,直到进入石室。石室里很黑,黑得像锡矿,可伯蒂能像死人一样看见黑暗中的东西,这间石室对他来说毫无秘密可言。

杀戮者贴着古墓四周的墙壁环绕。伯蒂感觉得到。和他记忆中一样,它们是无形的,不过是烟雾般的卷须、仇恨和贪婪罢了。这次他一点儿都不怕。

杀戮者低语:恐惧吧!我们守卫永不丢失的珍宝。

“还记得我吗?我不怕你们。”伯蒂说,“我要从这里拿走点东西。”

刀、胸针、酒杯,这里的一切都不能丢失。黑暗中的盘绕之物回应,杀戮者在黑暗中守卫珍宝。我们在等待

“冒昧问个问题,这里是你们的墓吗?”

主人派我们来这片平原,将我们的头骨埋在石板下,让我们完成使命。我们守卫财宝,直到主人归来。

“我想他早就把你们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敢说他自己都死了几百年了。”

我们是杀戮者。我们负责守卫。

伯蒂想,当墓穴所在的这座山还是一片平原,那得是多久之前啊。他能感觉到杀戮者正在释放恐惧的波动,如同食肉植物的卷须般将他环绕。他感到一阵凉意,行动变得迟缓,仿佛心脏被某种北极的毒蛇咬了一口,冰凉的毒液被泵往全身上下。

伯蒂往前走了一步,来到岩架前,弯下腰,手指触向环绕胸针的凉气。

嘶!杀戮者低语,我们为主人守卫财宝!

“他不会介意的。”伯蒂后退一步,走向石阶,避开了地面上人和动物的干瘪残骸。

杀戮者愤怒地翻腾,如鬼魅的烟雾在狭小的石室里疯狂扭动,然后慢了下来。

它会回来的。杀戮者用三重声说,它总会回来的。

伯蒂以最快的速度沿着山体内的石阶上行,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身后有东西跟着他,可当他破顶而出,进入弗罗比歇陵墓,呼吸到黎明的凉爽空气时,身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坐在开阔的山顶上,拿起胸针。他起初以为胸针是黑色的,但等太阳升起后,他看到黑色金属所环绕的石头透出流转的红色,如知更鸟蛋一般大。伯蒂凝视石头内部,好奇里头是不是有东西在动。他的眼睛和灵魂深深沉入这个暗红色的世界。如果年纪再小一些,也许他会把这个东西放进嘴里。

石头被固定在一个黑色金属扣环中,扣环像个爪子,上头盘绕着别的东西,看起来像是蛇,但有好多个头。伯蒂心想:这会不会就是杀戮者在日光下的样子呢?

他走下山,抄了近路——穿过巴特比家上头缠结的常春藤(坟墓里传来巴特比一家咕哝的声音,他们要睡觉了),继续走啊走,走啊走,穿过栏杆,进入陶工之地。

他一边大叫一边四处张望:“丽萨!丽萨!”

“早上好啊,你个呆瓜。”丽萨的声音响了起来。伯蒂没看到她,但山楂树下的确多了一片阴影。他朝那边走去,阴影在清晨的阳光下如珍珠般透明闪亮,像个女孩子,长着灰眼睛。“我正睡得香呢。”她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的墓碑,”伯蒂说,“我想知道你想在上头刻什么。”

“我的名字,一定要刻我的名字。一个大大的E,代表伊丽莎白[2],就跟我出生时逝世的那位老女王一样,还要一个大大的H,代表赫姆斯托克。其他就算了,反正我也认不全字母。”

“日期呢?”

“征服者威廉1066年。”在晨风拂过山楂树的轻响中,她的声音很悦耳,“再加一个大大的E和一个大大的H。”

“你以前有工作吗?我是说,在你还不是女巫的时候。”

“我洗衣服。”死去的女孩说。话音刚落,早晨的阳光洒满了这片废弃之地,伯蒂又成了孤身一人。

现在是早上九点,万物沉睡,万籁俱寂。伯蒂铁了心要保持清醒,毕竟他身负重任。他已经八岁了,坟场外的世界对他来说已经没那么可怕了。

衣服,他需要衣服。他通常身披一块灰色裹尸布,在坟场里这么穿是挺好的,和石头、阴影的颜色一样,但若到坟场外的世界去,这么穿就很惹眼了。他需要融入外界。

老教堂的地下室里倒是有几件衣服,但伯蒂不想去那里,即使在白天。他已经作好了向欧文斯夫妇解释的心理准备,但他不想向赛拉斯坦白。一想到那双黑眼睛冒出怒火,或更糟糕的情况——显露出失望,他就会满心羞愧。

在坟场尽头有栋园丁的小屋,一栋小小的绿色房子,散发着机油的味道,里头放着一台老旧的除草机,锈迹斑斑,长久未曾使用,此外还有各种各样老旧的花园工具。当最后一任园丁退休后,小屋就弃置了,那时伯蒂还没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