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倾巢而出的杰克(第2/15页)

她的脚刚踏上路面,公交车就喷出一股黑烟,呼啸而去。

大风吹过,墙另一边的树叶沙沙作响。

斯卡莉特向山下走去——所以说她需要个手机嘛。每次只要她晚到家五分钟,她妈妈就会大惊小怪,可硬是不肯给她买一部手机。真是的。

看来她又得挨一场口水仗了。不是第一场,也不会是最后一场。

她走到敞开的铁门前,往里头望去……

“太奇怪了。”她大声说。

有这么个说法——似曾相识,意思是你感觉你曾经来过这个地方,或是梦见过,或是神游过。斯卡莉特有过这样的体验,比如预感到老师马上要讲她去延文尼斯度过假,或预感到有人的汤勺即将掉落。可这次不一样。这种感觉不是似曾相识,而是她真的来过这里。

她步入敞开的铁门,进了坟场。

当她走入时,一只乌鸦飞了起来,闪过一道黑色、白色与荧光闪闪的绿色交织的光芒,接着落在一棵紫杉树上,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转过拐角有座教堂,教堂前有一张长凳。”斯卡莉特一边默念,一边转过拐角,真的有一个教堂,但比她印象中小得多:一座由灰色石头砌成的哥特式建筑,上有尖顶,墙面斑驳,叫人瘆得慌。教堂前有一张久经日晒雨淋的木质长凳。她走到长凳前坐下,晃动双腿,仿佛她还是个小女孩。

“小姑娘。嘿,小姑娘,”身后有人说,“我知道这么做有点厚脸皮,但能不能劳烦你帮我一下,我需要别人搭把手,希望没给你添麻烦。”

斯卡莉特环视四周,看到一个穿着浅黄褐色雨衣的男人蹲在一块墓碑前,手里拿着一大张纸,纸被风吹得忽上忽下。斯卡莉特连忙跑过去。

“你压住这个地方。”男人说,“一只手在这里,一只手在那里。对,就是这样。真是难为你了,我不胜感激。”

他从身边的饼干盒里拿出一根有点像蜡笔的东西,和小蜡烛一般大,随后在紧贴石头的纸面上来回刮擦,动作驾轻就熟。

“好嘞,”男人欣喜地说,“出来了……哦,弯曲的线条,在底部,我想这应该是常春藤——维多利亚时期的人很喜欢用常春藤的图案装点各种东西,这有深刻的象征意义……好,搞定了,你可以松手了。”

男人站起身,用一只手顺了顺自己灰白的头发。“哦,我刚才应该站起来缓一缓的,两条腿都麻了。”他说,“你觉得这上面写了什么?”

真正的墓碑早已覆满绿色和黄色的地衣,磨损得几乎看不清了,但拓片很清晰。

“麦杰拉·戈斯佩德,本教区的老姑娘,1791年到1870年,失去一切,唯余记忆。”斯卡莉特大声念了出来。

“没准记忆也失去了。”男人冲斯卡莉特勉强地笑了笑。他长着稀疏的头发,眼睛透过小小的圆框眨巴眨巴,看上去活像一只友善的猫头鹰。

一大滴雨落在纸面上,男人赶紧把纸卷起来,接着一把抓起装蜡笔的饼干盒。又落下几滴雨,斯卡莉特循着男人所指的方向,拿起一个靠在墓碑边的文件夹,跟随他走进教堂避雨。

“太感谢你了。”男人说,“我想雨不会下太久,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基本是晴天。”

如同在回应他,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大雨铺天盖地般倾泻而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拓印墓碑的男人说。

“真的吗?”斯卡莉特在想的是:我妈妈会杀了我。

“你在想这是座普通教堂还是座墓地教堂?答案是——据我确认,这个地方很早以前就有一个小教堂,大约在公元800年,也可能是公元900年。后来,这里又重建、扩建了好几次。不过在19世纪20年代时,这儿发生了一起火灾,在那时,这个教堂对这片地区来说已经太小了,住在周边的人开始将乡村广场上的圣邓斯坦教堂用作教区教堂。所以重建时,他们把这儿建成了墓地教堂,保留了许多原本的特征——据说远处那面墙上的彩绘玻璃窗就是那时流传下来的……”

“其实吧,”斯卡莉特打断了他,“我在想我妈妈会杀了我。我坐错了公交车,而且这么晚还没回家……”

“我的天,可怜的小家伙。”男人说,“听着,我就住在这条路前头,你在这儿等一会儿——”他把文件夹、装蜡笔的饼干盒和卷好的拓印纸往斯卡莉特手里一塞,在疾风骤雨中缩着肩膀,一路小跑出了大门。几分钟后,斯卡莉特看到了车灯的亮光,听到了车喇叭的鸣响。

她跑到大门口,看到一辆老旧的绿色小型车。刚才那个男人正坐在驾驶座上,摇下车窗。

“上来吧。”他说,“你要我带你去哪里?”

斯卡莉特站在原地,雨顺着她的脖子淌下来。她说:“我不搭陌生人的车。”

“你说得很对。”男人说,“不过,礼尚往来嘛。来,在东西湿透前把它们放到后座上。”

他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斯卡莉特探身进去,把拓印墓碑的工具放在后座上,尽可能摆放整齐。

“要我说,”男人说,“何不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告诉她我的车牌号呢?你可以用我的手机。进车里来打吧,不然你就要淋成落汤鸡了。”

斯卡莉特仍在犹豫,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耷拉下来。天很冷。

男人探身过来,把手机递给斯卡莉特。斯卡莉特看着手机,意识到相比于上车,她更害怕给母亲打电话。

“我是不是也可以给警察打电话?”

“当然可以,你也可以走回家,或者直接叫你妈妈到这儿来接你。”

斯卡莉特坐上副驾驶座,关上车门,抓着男人的手机。

“你住在哪里?”男人问。

“你不必如此。我是说,你只要把我带到公交车站就……”

“我送你回家,地址?”

“金合欢大道102A,不在大路上,体育中心过去一点点。”

“你走岔路了吧。行了,我现在送你回家。”男人放下手刹,让车掉了个头,驶向山下。

“你在这儿住了很久吗?”男人问。

“算不上。我们在圣诞节后才搬过来,不过我五岁时曾在这里住过。”

“我听你说话有点儿苏格兰腔。”

“我们在苏格兰住了十年,那儿所有人都是这种口音,可来这儿之后,我突兀得就像一根大拇指,和其他四指格格不入。”她这句话听起来像在开玩笑,可这是真事。她的话里没有调侃,只有苦涩,连她自己都听得出来。

男人把车开到金合欢大道,停在斯卡莉特家门前,并坚持要陪她到门口。当门打开时,他说:“非常抱歉,我擅自把你女儿带回来了,显然你把她教育得很好,比如不能随便搭陌生人的车。但是呢,雨下得很大,她上错了公交车,到了城镇的另一边,一时手足无措。希望你能打心底里原谅她。请原谅她,也请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