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倾巢而出的杰克(第3/15页)

斯卡莉特本以为母亲会冲着他俩大喊大叫,却惊讶而释然地听到,母亲只说了一句话:这年头再小心也不为过,请问你是一位老师吗?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男人说他叫弗洛斯特,但她们最好叫他杰。

帕金斯夫人笑着说那他可以叫她诺娜,随后开始烧水沏茶。

喝茶时,斯卡莉特给妈妈讲了自己坐错公交后一路的经历,讲她是如何到了坟场,如何在教堂前遇到了弗洛斯特先生。

帕金斯夫人手中的茶杯掉了下来。

由于坐在桌边,茶杯没摔得太狠,没有碎,只是洒出了点茶水。帕金斯夫人手忙脚乱地道歉,随后起身到水池边拿了块布来擦干净。

收拾干净后,她说:“你是说山上那片坟场?老城区那片?”

“我住在那一带,”弗洛斯特先生说,“做了许多拓印墓碑的活儿。你知道那儿名义上是一片自然保护区吗?”

“我知道。”帕金斯夫人抿紧嘴唇,“弗洛斯特先生,谢谢你开车送斯卡莉特回家。我想是时候送客了。”她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像一块冰块。

“我说,这有些过了吧。”弗洛斯特先生友好地说,“我无意伤害你们的感情。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拓印这事是当地的一个历史项目,不是说挖骨头啊,盗祖坟啊,之类的。”

有那么一瞬间,斯卡莉特以为母亲要对弗洛斯特先生动手,而对方只是面露忧色。

可帕金斯夫人摇摇头,说:“不,这是我们家过去的事,不是你的错。”她似乎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些。“是这样的,斯卡莉特小时候经常在坟场玩,那是,嗯……十年前的事了。她有个幻想中的朋友,一个叫诺伯蒂的小男孩。”

弗洛斯特先生的嘴角抽了抽,一丝笑意若隐若现:“一个幽灵?”

“不,我想不是。他住在坟场,斯卡莉特甚至指得出他住的那座坟墓。这么说来,说不定他真的是个幽灵。亲爱的,这事你还记得吗?”

斯卡莉特摇摇头,说:“我那时一定是个可笑的孩子。”

“怎么可能呢。”弗洛斯特先生说,“诺娜,你把女儿教育得很好。好了,茶很不错,交到新朋友总是令人愉悦。我现在得走了,回去做顿简单的晚饭,接着要去参加一个当地历史协会的会议。”

“你自己做晚饭?”帕金斯太太问。

“没错,自己做,确切来说只是解冻加热。我可是个使用蒸煮袋的行家。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住,是个老光棍。说实在的,这个词在报纸上总是指男同性恋,是吧?我不是男同性恋,只是还没碰上合得来的女人。”一时,他看起来很沮丧。

一向讨厌做菜的帕金斯太太说她经常在周末做大餐,在她送弗洛斯特先生到门口时,斯卡莉特听到弗洛斯特先生同意星期六晚上来和她们共进晚餐。

当帕金斯太太从门口回来时,她只对斯卡莉特说:“希望你的作业已经写完了。”

当晚,斯卡莉特躺在床上,听着来来往往的车辆碾过主路,想着下午发生的事。她去过那片坟场,在她小时候,所以一切都让她觉得那么熟悉。

她想象着,回忆着,不知不觉睡着了,可睡梦中她仍走在坟场的小路上。夜幕低垂,可眼前的一切都像白天一样清晰。她站在山坡上,前面站着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背对着她,望着城镇的万家灯火。

斯卡莉特问:“你在做什么?”

男孩四处张望,似乎不知该往哪儿聚焦。

“谁在说话?”他说,“哦,我看到你了,隐隐约约的。你在梦游吗?”

“我想我在做梦。”

“和我说的意思不太一样。”男孩说,“你好,我叫伯蒂。”

“我叫斯卡莉特。”

男孩又看向斯卡莉特,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她。

“哦,原来是你!怪不得我看你那么眼熟。你今天和那个人在坟场,那个带着拓印纸的男人。”

“那是弗洛斯特先生。”斯卡莉特说,“他人很好,还开车送我回家了呢。你看到我们了?”

“对,坟场里发生的大多数事我都会留意。”

“伯蒂这名字是怎么来的?”

“这是诺伯蒂的小名。”

“我想起来了!我居然做了这么一个梦。你是我幻想中的朋友,那时我还小,现在我们都长大了。”

伯蒂点点头。

他比斯卡莉特要高,一身灰,尽管斯卡莉特描述不出他穿了什么。他的头发很长,像是很久很久没理过发了。

他说:“你小时候很勇敢。我们进入山里,看到了刺青人,还遇见了杀戮者。”

斯卡莉特的脑海不再平静。先一起惊涛,后一记骇浪,翻天覆地的黑暗,奔涌而出的一幅幅画面……

“我想起来了。”斯卡莉特说。可一抬眼,面前是黑黢黢的卧室,耳边无人应答,只有穿行过黑夜的公交车从远方传来的低沉轰鸣。

伯蒂的食物储存了很多,每样都能存放很久,小部分放在教堂地下室,而大多数存放在温度更低的墓穴里。赛拉斯会确保食物充足且存放妥当。这些食物够伯蒂吃上几个月,如果赛拉斯或卢佩斯库小姐不在,他几乎一步也不会走出坟场。

他想念坟场外的世界,但他知道外面不安全,暂且不安全,而坟场毕竟是他的世界,他的领地,他为之骄傲,并深深爱着它——以一个十四岁男孩全部的爱。

可是……

在坟场,每个人都不会改变。伯蒂小时候的玩伴现在依然是小孩子;他曾经最好的朋友,福丁布拉斯·巴特比,如今已比伯蒂小了四五岁,每次见面,他们可谈的东西越来越少;萨克雷·波林格同伯蒂年纪一样,身高相近,和伯蒂相处时脾气变好了许多。他会在夜晚与伯蒂一起散步,讲述他朋友们的不幸遭遇。故事的结局通常是他的朋友被送上绞架——其实他们没犯什么罪,完全是冤死;他还有一些朋友被送到美洲的殖民地,但他们只要一回来,还是会被绞死。

丽萨·赫姆斯托克,伯蒂过去六年的朋友,却是另一副样子。当伯蒂去荨麻地里找她时,她总是不在,偶尔在的时候脾气也很差,动辄就和伯蒂吵起来,常常蛮横无理。

伯蒂和欧文斯先生说了这事。思索片刻后,他的父亲说:“我跟你说,女人就是这个样子。她喜欢男孩时的你,而你长大了,她不确定你成了什么样子。我小时候每天都和一个小女孩在鸭塘边玩耍,直到她到了你这个年纪。有一天她突然往我头上扔了个苹果,然后就再也不和我说话了。这一直持续到我十七岁。”

欧文斯太太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我扔的是梨,而且我很快就和你说话了,我们在你堂兄奈德的婚礼上跳了一曲,那时你的十六岁生日才过去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