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柒夜】 火间虫入道 [34](第3/7页)

——母亲总是泼我冷水,难道这不算阻挠吗?

没错,我失去了干劲了——(梦中的)岩川想。其实打一开始就没干劲吧——(做梦的)岩川想。

岩川绝不是一个很灵巧的人,甚至算很笨拙,或者改说死认真也无妨。

他其实了解,只是认真埋头苦干,有时也会适得其反。

然而,岩川仍然只想愚昧但正直地活下去,他认为愚人有愚人的生活方式。可是不管他做什么——

面容苍老的母亲总对他说:“没有结果的努力只是白费力气。”有如遗照的父亲则说:“要变卑鄙、变狡猾。”

这些话语在在打击了他的士气,令高昂的情绪萎靡。于是,岩川失败了。

我的人生如此不顺遂都是你们害的,一直以来我都没发现,我真是太老实了。

岩川漫无目标的人生之所以一直遭到挫折与扭曲,一直蒙受屈辱与不停地忍耐,都是双亲害的——

这么认为的是(梦中的)岩川呢?

还是(做梦的)岩川呢?

毫无疑问地,不论(梦中的)岩川还是(做梦的)岩川都是岩川自己。

“是的——您总算注意到重点了。”少年说,“您只是想老老实实地生活,什么也没做却受到挫折,有所损失,吃亏上当,所以你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没错吧?您的确如此认为吧?”

或许——真是如此吧。

“即使您想立功却被阻挠,被从中夺走,可是换你阻挠别人强取功劳时,又遭人白眼。”

少年说完,注视着岩川的眼睛。

“——难道不是吗?”

的确如此。

老老实实累积愚昧的行为也不会有收获,再怎么老实,愚昧的行径终究只是愚昧的行径。缺乏深度的事物再怎么累积还是浅薄。因此将所有甜美的果实采走的永远是那些聪明的家伙、有才能的家伙、长袖善舞的家伙与好攀关系的家伙,就这层意义说来,母亲的苦劝与父亲的忠告绝非毫无意义。

但是——

行事狡猾就好吗?却又不是如此。同僚轻蔑狡猾的岩川,明明所作所为都一样,却没人尊敬他。

不对——岩川并不是为了人尊敬才这么做的……但他也想受人尊敬。他想被人捧上天,这是事实。

但是——比起这点——

他真正想追求的——

其实岩川自己也不明白,只不过——

“您很不甘心吧?”

少年说。

“明明大家都一样狡猾,同样做坏事,他们受人赞扬,而您——却不同。”

——只有我——不同?

“是的,只有您不同——难道不是吗?您一做坏事就受到周遭一致的批评,一耍诈就引来侮蔑的目光——虽说只有您如此认为——我说得没错吧?”

是的——

岩川不知不觉间成了刑警——明明从来没想过要当刑警——

父亲留下比山高的悔恨与比海深的妄想死去,而岩川则莫名其妙地当上刑警。

但是……

但是母亲仍不时叮嘱他要出人头地。

母亲责备他——忠实执行一般警察勤务、在交通课浪费了好几年岁月,是无能饭桶。

母亲讥讽他——为了生病的母亲忍辱负重工作实在愚钝至极。

母亲瞧不起他——你这样也算爸爸的孩子吗爸爸若地下有知一定会气得哭了爸爸很伟大爸爸赚了很多钱爸爸受到大家尊敬你一点也不像他。

母亲贬低他——我没养过这么愚蠢的孩子你从不努力你是个懒惰鬼。

母亲咒骂他——你从不懂得奉养我照顾我关怀我你是个不孝子。

母亲总是责备他讥讽他瞧不起他贬低他咒骂他。

从来不曾赞美他。

她从来不会赞美他的勤勉。

就只会妨碍他想勤勉工作的心情——

所以,岩川下定决心要变得狡猾。就这样,他爬上了更高的地位,转调到刑事课,这时他才总算觉得自己稍微厉害了点。

但是母亲还是不赞美他,而遗照里的父亲照样不断地抱怨他。

什么好事也没有——岩川对少年说。

大家都说他狡猾、过分、死不认账。

明明自己就只是想认真工作而已——

与上司女儿相亲结婚,岩川稍微地位变高了,但周围人却更露骨地看不起他。岩川很快就察觉众人的蔑视。

——母亲在她死前最后一刻仍然看不起我,直说我没用、愚钝。

——她的一生想必很不幸福吧,我的确是个不孝子——

少年笑眯眯地说:

“可是您——前阵子升迁了吧?不是吗?”

升迁,升等。

——嗯,我习惯了,习惯狡猾,习惯同僚的冷漠目光,才总算爬到警部补的位置。

“那不就好了?”少年说。

嗯,这样就好了——岩川原本打算如此回答。

但是出口的却是叹息。

“觉得■■吗?”

听不清楚。

或许真的是怕■■吧——

自己回答了什么?

少年语气轻快地说:

“别人并非对您报以诽谤与侮辱的目光,那是嫉妒与羡慕的眼神呢。您是对的,有必要觉得痛苦吗?”

或许是吧。

“如果觉得痛苦,理由就只有一个,您很怕■■。”

听不见。

“您很怕■■,对吧?”

或许如此。

就是如此啊,腹中的老头子说。

是谁?

你是谁?

这家伙怕■■怕得不得了呢。

所以——

“住口,那——”

那并不对,不是这样——哪里不对?

岩川思考。少年笑了。

“有趣,真是非常有趣。那么,岩川叔叔,我告诉您一件好消息吧,那个鹰番町当铺杀人事件的犯人是——”

当铺杀人事件的犯人?

“别说别说,别说出来。”

“犯人就是……”少年说。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啊。”

岩川连忙塞起耳朵。

(做梦的)岩川用力塞住(梦中的)岩川的耳朵,不能听不能听不可以不可以……

但是,他还是听到了。

此时——梦也醒了。

岩川汗流浃背,大口喘气,他在蒙眬模糊的意识中思考着。因为陷入睡眠,那个恶魔少年的记忆变得更不确实了,岩川感觉已经丧失的过去将难以取回。

4

我这个人——

我这个人还真是卑鄙啊,岩川想。

不过会这么想,表示岩川并非完全不觉内疚,但另一方面,事实上他也觉得无可奈何;不管如何,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可能老老实实去向上级禀报了,因为那毫无疑问等于自掘坟墓。

他们没察觉是他们的问题——

岩川一边随意浏览着文件,一边想,谁教他们自己无能,反而让岩川先发现了真相,这本来就很异常。不具意义的文字一一映入眼里,岩川半机械式地循着字符串扫视。或许有人认为反正同样不看内容,还不如直接盖章较快,但岩川认为他的工作是如仪式般逐字移动眼珠。手里拿着写上文字的纸张,眼球逐字左右移动,这就是岩川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