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不可思议(第3/6页)

我接过花生末,放在摊开的手掌里,向小鸟递了过去。不怕生的啾啾于是“扑”地跳到了我的拇指上,啄起花生末来。

“再怎么说,对象也只是小鸟吧?脑子才那么丁点大,不耐心对待不行呀。”中山先生以略带诉苦意味的语气轻声感叹道。

可我哪还有心思认真听他说话。只怪啾啾实在太可爱了,我早已看得入了迷。

小憩结束,对啾啾的特训继续进行。

每当啾啾出色完成各个步骤,中山先生都会奖励它花生末。

“不管是做什么,都得要夸着才行。要有耐心,有耐心哪。”

记得那天,我终究还是没能看到取签的一幕。但从那以后,我便开始隔三差五地往中山先生家里跑。不用说,当然是因为想见啾啾喽。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我们相识大约三周以后,啾啾便能顺利地完成所有步骤了。从衔取香油钱开始,直到从神社里取出签来,用喙解封——那时的它,已能把这一整套表演完美地一气呵成了。

“真了不起!了不起啊,啾啾!”

我这一夸,中山先生就像误以为自己得了表扬似的,用右手频频挠起头皮。

那便是我与中山先生,还有小啾啾的邂逅。

02

第二天,我和中山先生去了城镇附近的弁天神社。

中山先生的主要代步工具是自行车。他将道具打包,放在车座后面的载物架上,再把鸟笼捆到上面。中山先生以单手娴熟地掌控着车把,推车赶往各处的节日集市和庙会。

虽然被交代了“慢慢跟上来就是”,但我还是个干劲十足地跟着自行车一路奔跑的孩子呀,从来都不惜耗费体力。

每次自行车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鸟笼里都会传来啾啾它们的叫声,听得我魂不守舍。

来到神社参拜后,我们便开始搭建舞台道具。用来放置道具的长凳,是由我从没见过的、感觉有点凶的大叔提供的。

“那些人叫代管,是经营这个神社露天店的一批人。虽说有时也会像这样借工具给我们,可他们要把四成的收入都提走呢。”中山先生把微型神社和功德箱交给我打点,自己则悠闲地抽着烟,这样说道。

“不给就不行吗?”

“不给不行哪,那就好比是摊位费一样的开销啊。”

就在我们进行这段对话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透着悲凉的风琴声。

“啊,讨厌的家伙们来了。”

一听见那阵旋律,中山先生当即显得有些不快,还向脚边接连吐起了口水。

“那是什么音乐?”

“你去看看就是了。”

得到了中山先生的许可,我便沿着神社的参拜大道,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我很快就找到了待在大石灯笼前边的那些人。

那是身穿白色和服的两个男人。

两人都戴着像是战场上的士兵戴的帽子,其中一人的两条手臂都从肘部开始,安着细细的金属质的假肢。假肢的末端看起来跟晒衣夹似的,他把尖端插进地里,摆出四肢着地的姿势。另一个人就在他的身后,拉着风琴。那个人少了一条腿。

装了假肢的人,脸上泛着朦胧的笑意,和着悲凉的旋律,一次又一次地向参拜大道上来往的人们低头行着礼。那情景,让人看了不禁胸口阵阵酸楚。

“那就是当代的残疾军人啊。”

我从路过他身边的人群中,听见了这样的话。仔细一看,那两个男人的面前放着个小盒子,里面丢着许多十日元、一百日元的硬币。

我终于明白过来了。

那两个人多半跟中山先生一样,是在战争中负了伤、失去了工作能力的人。所以他们只能像那样,以乞讨为生。

就像之前提到的,当时是昭和四十年代。虽说那会儿距离战争结束都超过二十年了,然而不论经过多少岁月,那些人和中山先生他们所受的伤痛都是不会消失的。

那些人明明是为国效力才受伤致残,为何会落得非要那样做不可的下场呢?

我幼小的心中有了这样的疑问——既然是在国家发起的战争中受了伤,国家就该好好保护那些人才对,难道不是吗?

“喂,小兄弟。”

就在我心神恍惚地听着军人们的演奏时,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肩膀。

“那种东西,要看到什么时候呀。做生意了。”

回头看去,眉头紧锁的中山先生就站在身后。

准备好道具,中山先生抽了一根烟,接着便开始了工作。

“来来来,欢迎欢迎!可爱的小山雀替您求签哟!”

老实说,具体的喊话内容我已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大致上是像这种感觉的话吧。

事实上,那些招呼客人的话,中山先生只喊了没几句。因为生意一开张,反倒是客人们争先恐后围了上来。

“哇,小鸟哎!”

“好可爱啊。”

不论什么东西,小小的就会显得可爱。只消一直盯着,心头便像是被小刷子搔弄似的,漾起一股难以克制的悸动来。如果亲眼见到了这些小东西灵巧的表演,会变得坐立不安、心痒难耐,怕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这些小鸟,可真机灵哪。”

“能把钱好好塞进功德箱里去呢。”

“还能拽着绳子,把铃铛拉响呢。”

围在台子周围的客人们,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注视着小鸟们的表演。若是看过一次的人,或许就能理解吧,“小鸟求签”这个表演,实在太吸引人了。

衔着硬币的小鸟,噔噔噔地跳过栖木,把钱塞进功德箱里,然后拽一下绳子鸣响铃铛,再从神社里为你选了签衔出来——那身影真是可爱极了,让人不由得乐在其中。

“小鸟求签”的表演费用,是五十日元一次。以当时的物价水平而言,绝不是什么廉价消费,况且庙会上的露天店通常会比普通小店价格更高。纵然如此,兴致勃勃的客人们,还是欣然掏起了腰包。

“好好好,不要挤。按照顺序来嘛……钱呢,就请交给这边的小兄弟吧。”

我的任务有好几项,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维持客人们的秩序。准确无误地记住报了名的每个客人的顺序,替他们保管事先付好的钱,然后依次让小鸟衔住那些硬币。

不管怎么说,中山先生毕竟没有左手。

他的右手总拿着那根用来指挥小鸟的细木棒子。如果要做别的事,就不得不一次次放下棒子,非常麻烦。所以就由我替他完成其余工作。

那些工作充满了乐趣,甚至让我觉得,自己成了一名独当一面的“耍鸟艺人”。既能因为被同龄的孩子们投以钦佩的目光而深感自豪,又能赚到钱,就算让我天天干活都行——我打心底里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