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6页)

那种香气令伊莎贝尔垂涎三尺。

薇安妮冲上前来,拉出了厨房角落小桌旁的一张椅子,“来。坐下。”

伊莎贝尔跌坐在椅子上。薇安妮给她端来了一盘早就准备好的食物:一大块微热的面包、一块三角形的奶酪,还有一点甜温柏酱和几片火腿。

伊莎贝尔用擦破了皮的红肿双手拿起面包,把它举到了自己的面前,嗅着酵母的香味。她的手颤抖着拿起刀子,在面包上放了厚厚的一层水果和奶酪。当她放下刀子时,面包上堆着的馅料掉了下来。她拾起面包咬了一口——这是她此生吃过最好吃的食物。面包的硬壳,如枕头般松软的内里,黄油一样的奶酪,再加上水果。所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几乎令她狂喜。她像个疯女人一样吃掉了剩下的所有东西,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姐姐放在她身旁的那杯黑咖啡。

“索菲呢?”伊莎贝尔鼓着塞满食物的两颊问道。她很难停下嘴巴,就更别提什么礼仪了。她伸手拿了一只桃子,感受着把它握在手里时那种毛茸茸的成熟感觉。她咬了一口,果汁顺着她的下巴滴落下来。

“她去隔壁和萨拉玩了。你还记得我的朋友瑞秋吗?”

“我记得她。”伊莎贝尔回答。

薇安妮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浓缩咖啡,端着它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伊莎贝尔打了个嗝,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抱歉。”

“我觉得我们不必拘礼。”薇安妮笑着说。

“你还没见过杜富尔夫人。她肯定会为了这种没有规矩的行为操起砖块打我的。”伊莎贝尔叹了一口气。现在她有些胃痛,感觉自己就快要吐出来了。她用袖子擦了擦潮湿的下巴,“巴黎那边有什么新闻吗?”

“纳粹党的十字旗已经飘扬在埃菲尔铁塔上了。”

“那爸爸呢?”

“他说他很好。”

“我猜他肯定在为我担心。”伊莎贝尔怨恨地说,“他就不该把我送走。不过他何时做过别的事情呢?”

姐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遭人遗弃是她们共有的少数几段回忆之一。不过薇安妮显然并不想记起这些,“我听说路上有不下一千万人在和你一起逃难。”

“人多还不是最糟糕的。”伊莎贝尔说,“薇,我们大多数都是些女人和孩子,还有老人和年幼的男孩。可他们连……我们这样的人也不放过。”

“感谢上帝,一切现在都结束了。”薇安妮说,“我们最好还是关注事情好的那一面。盖坦是谁?你胡言乱语的时候提起了他的名字。”

伊莎贝尔抓弄着手背上的一处擦痕,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去碰触它,可一切为时已晚。那块破皮已经被她撕掉了,鲜血冒了出来。

“也许他和这个东西有关。”薇安妮在沉默良久之后开口说道。她从围裙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那正是被贴在伊莎贝尔身上的那张纸。上面写着这样几个字:你还没有准备好。

伊莎贝尔感觉自己脚下的世界在陷落。她知道这种反应是荒谬的、女孩子气的、过分的,却还是受到了重创。她被深深地伤害了。在那个吻之前,他并没有想要抛弃她。不知为何,他竟然品鉴出了她身上的不足。“他谁也不是。”她冷冷地回答,接过纸条,把它揉成了一团,“只不过是个深色头发、尖嘴猴腮、喜欢说谎的男孩。他什么都不是。”紧接着,她望向了薇安妮,“我要去参战了,我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我要去开救护车或是缠绷带。任何事情都可以。”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伊莎贝尔。巴黎已经沦陷了,落入了纳粹的手中。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又能做什么呢?”

“我不会在纳粹蹂躏法国的时候躲在乡下的。直说吧,你是永远也感受不到与我之间的姐妹情谊的。”她疼痛的脸庞绷得紧紧的,“我能走路之后会尽快离开的。”

“你在这里是安全的,伊莎贝尔。这才是重要的,你必须留下来。”

“安全?”伊莎贝尔吐了一口口水,“你觉得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吗,薇安妮?让我来告诉你我在那里都看到了些什么吧。法国军队正从敌军的阵前逃跑,纳粹在滥杀无辜。也许你能忽视这些,我可不能。”

“你得待在这里,保证自己的安全。我们不必再讨论下去了。”

“我和你在一起什么时候安全过,薇安妮?”伊莎贝尔说着,看到痛苦正从姐姐的眼中浮现。

“我那时还年轻,伊莎贝尔。我试图做你的母亲。”

“哦,算了吧。我们就别把谎言作为开头了好吗?”

“我流产之后……”

伊莎贝尔背对过姐姐,趁自己还没有说出什么不可原谅的话之前一瘸一拐地走开了。她紧紧地攥着两只手,好让它们不再颤抖。这就是她为什么不想回到这座房子、看到姐姐的原因,也是她这么多年都避而远之的原因。她们之间存在着太多的苦痛。她扭开了收音机,想让思绪沉淀一会儿。

一个声音噼里啪啦地从电波里传了出来:“……贝当元帅正在向你们广播……”

伊莎贝尔皱起了眉头。贝当是一战时的英雄,是深受爱戴的法国领袖。她调大了音量。

薇安妮出现在了她的身旁。

“……我推测法国政府的方向……”

静电干扰压过了他低沉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着。

伊莎贝尔不耐烦地用力打了一下收音机。

“……我们可敬的军队正在为历史悠久的军事传统传承下来的英雄主义价值而战,与在数量和武器方面都优于我们的敌人对抗……”

静电干扰。伊莎贝尔再一次拍打着收音机,嘴里还嘟囔着:“该死。”

“……在这令人痛苦的几个小时里,我想起了那些承受着极端苦难的难民们正挤满我们的道路。我要向你们表达我的同情与焦虑。今天,我怀着一颗破碎的心告诉你们,我们有必要停止战斗。”

“我们赢了?”薇安妮问道。

“嘘。”伊莎贝尔厉声说。

“……我昨晚与敌军进行了喊话,询问对方是否准备好了以军人之间的方式在实际战争结束后与我交谈,带着光荣寻找结束敌对的途径。”

这位老人还在继续唠叨,说着什么“艰苦的日子”、“控制他们的怒火”以及最糟糕的“祖国的命运”之类的话。紧接着,他说出了伊莎贝尔从没想过自己会在法国听到的一个词——

投降!

伊莎贝尔跛着流血的双脚冲出了房间,来到后院,突然感觉自己需要透透气,简直无法正常地呼吸。

投降。法国。向希特勒。

“这一定是出于好意。”她的姐姐冷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