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4页)

“这封信是我朋友寄给我的。从现在开始,我很抱歉,你只能通过明信片与他通信了。”

看到他的微笑,她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知道她每天晚上都会在脑海里为丈夫书写冗长的信件似的。

“谢谢。”她答道,满心希望自己能够表达的不止这一个小小的词语而已。

“再见,夫人。”说罢,他转身离开了,留下她一个人独处。

那封皱褶着的、脏兮兮的信在她的手中颤抖着。她拆开信封,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的名字一下子蹦了出来。

薇安妮,我的爱人:

首先,不必担心我。我很安全,吃的也足够。我没有受伤。真的,身上一个弹孔也没有。

在军营里,我足够幸运地认领到了一处上铺。相比很多人,这让我拥有了些许的隐私。通过一个小小的窗户,我能够看到夜空中的月亮和纽伦堡的尖顶。但那月亮却让我想起了你。

我们的食物足以维持我们的生计,我已经逐渐习惯了吃面团和小土豆块,我很期待能够回家吃到你做的饭菜。我时时刻刻都在做着这样的梦——也想念着你和索菲。

求你了,我的爱人,不要烦恼。保持坚强,在我有能力离开这座牢笼之前在那里等待着我。你是我黑暗中的阳光和我脚下的土壤,因为你,我才得以生存。我希望你也能从我的身上找到力量,薇。因为我,你能够找到坚强的方法。

今晚,紧紧抱住我的女儿,告诉她在不远的某个地方,她的爸爸正在思念着她。告诉她我会回来。

我爱你,薇安妮。

附笔:红十字会正在给我们寄送包裹。如果你能把我的打猎手套寄给我,我将会很高兴。

这里的冬天很冷。

读到这里,薇安妮立马又重新开始读了起来。

到达巴黎整整一个星期之后,伊莎贝尔即将见到其他几位和她一样对解放法国充满激情的同胞。身处一群面黄肌瘦的巴黎人和脑满肠肥的德国人之中,她在朝着未知目的地前行的过程中不由感到有些紧张。今天早上,她小心翼翼地挑选了一套合体的人造纤维连衣裙和一条黑色的腰带。她昨晚就用发卷卷好了自己的头发,一早起床后又将它们梳成了一丝不苟的波浪状,别在脸颊的后方。她没有化妆,头上戴着修道院学校的蓝色旧贝雷帽,手上还套着一双白手套。

我是一个演员,这是我的一个角色——她一边走在大街上一边心想——我是个恋爱中的女学生,正偷偷溜出去与一个男孩约会……

她就是在选定了这个故事之后为自己挑选出这身装扮的。她坚信——如果有人质问她——她可以让一个德国人相信自己的话。

为了绕过所有设置了路障的街道,她比预想中花了更多的时间才到达自己的目的地。躲过最后一处路障,她来到了圣日耳曼大道上。

她站到一盏路灯下。在她的身后,车流缓缓地在大道上移动着,喇叭在叫喊,汽车在轰鸣,沉重的马蹄声和自行车的车铃声不绝于耳。即便如此喧闹,往日里热闹非凡的街道仍旧让人感觉失去了活力和色彩。

一辆警车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从车上走下了一个宪兵。只见他的肩膀上围着一件斗篷,手上还提着一根白色的棍子。

“你觉得我今天会需要一把雨伞吗?”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伊莎贝尔惊得跳了起来,嘴里还微微叫了一声。她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那个宪兵的身上——此时他穿过马路,朝着一个从咖啡馆里走出来的女人走了过去——以至于她都忘了自己的使命。“我、我希望天气能够一直晴朗下去。”她回答。

那个男人攥住了她的上臂(她真的没有别的词可以用来形容,他的手劲很大),领着她沿着突然间变得空无一人的街道走了下去。真是太有趣了,一辆警车就能让巴黎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会待在原地等着被抓,也没有人愿意目睹这种事情或是上前伸出援手。

伊莎贝尔试着望向身旁的这个男人,可是他们移动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她只瞥到了他的靴子——飞快地重重踩在他们脚下的人行道上——靴子的皮质十分陈旧,上面挂着破损的饰带,左脚大拇指的划痕处还露出了一个洞。

“闭上你的眼睛。”过马路时,他开口说道。

“为什么?”

“快点。”

她可不是一个会盲目遵守规矩的人(若是换作其他情况,她说不定会拿这句话来嘲讽对方),但她实在是太想加入这个组织了,于是顺从地闭上双眼,踉踉跄跄地跟在他的身旁,不止一次险些被自己绊倒。

他们终于停了下来,她听到对方在门板上敲了四下,门飞快地打开了,一股辛辣的烟味朝着她扑面而来。

她现在才意识到——就在这一瞬间——她有可能陷入了危险的境地之中。

那个男人把她拉进了屋里,砰的一声关上了身后的房门。伊莎贝尔睁开双眼,尽管还没有人告诉她这么做,眼下,她最好还是拿出些勇气来。

房间里的景象并没有在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周围一片昏暗,空气中还飘荡着厚厚的烟雾。所有的窗户都被拉上了遮光帘,唯一的光源来自两盏油灯,火苗在阴影和烟雾中猛烈地闪烁着。

只见三个男人正坐在一张木桌旁,面前的烟灰缸满得已经溢了出来。其中两个年轻人穿着打了补丁的外套和破烂不堪的裤子,中间坐着一个如铅笔般纤瘦、留着打过蜡的灰白小胡子的老人。她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老人。后墙边站着的那个女人就是伊莎贝尔的联络人。她像个寡妇一样穿了一袭黑衣,嘴里还吸着一支香烟。

“莱维先生?”伊莎贝尔朝着那位老人问道,“是你吗?”

他从自己闪亮的光头上摘掉了那顶破烂的贝雷帽,用两只手紧紧地握着它,“伊莎贝尔·罗西尼奥尔。”

“你认识这个女人?”其中一个男子开口问道。

“我是她父亲书店里的老主顾。”莱维回答,“以前,我听说她是个冲动散漫的漂亮姑娘。你被多少所学校开除过,伊莎贝尔?”

“我父亲会说,不止一所。不过知道大使的次子在晚宴上应该坐在什么位置对于今时今日还有什么好处吗?”伊莎贝尔说,“我依旧很漂亮。”

“也依旧是这么的健谈。你轻率鲁莽、不顾后果的谈吐会害这个房间里所有人都没命的。”他谨慎地回答。

伊莎贝尔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的失言,点了点头。

“你还太年轻。”站在后面的那个女人说道,顺便吐了一口烟。

“我已经不再年轻了。”伊莎贝尔回答,“今天我是特意打扮年轻一些的。我觉得这是一种有利条件。谁会怀疑一个十九岁的女孩能够做出什么违法的事情来呢?在所有人之中,你最应该知道女人和男人一样是无所不能的。”